郜元宝1966年3月生于安徽铜陵,文学博士,
现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涉足现当代文学研究、现代汉语观念研究、鲁迅研究等领域,著有《在语言的地图上》、《我们时代的文学教养》、《在失败中自觉》、《小批判集》(2008)、《遗珠偶拾》(2010)等。曾获“冯牧文学奖”、“唐?青年文学研究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9年度文学评论家”等奖项,是当代把理性和感性、智慧和心学结合得最好的批评家之一。
编者按
对批评方式的批评一直贯穿于我们的“重估”过程中,王彬彬曾指出,文学批评始终应该是从批评家对作品的艺术感受出发,理论不可能直接变成文学批评的方法。张光芒说,真正优秀的批评家,在评价一部作品时,他的思想资源应当既来自于理论,又来自生活。今天,我们刊发复旦大学教授郜元宝的观点。他认为,文学批评只有摆脱学术难题的缠累,才能贴近现实、贴近文学、贴近语言、贴近作家、贴近同时代人的内心实际,做同时代文学的谈话良伴。
对于当下文学批评现状的观察和评价,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角度和切入点,不过,几乎人人都会提及并且承认的一点是,文学批评的社会影响力确实已经减弱,而大众对这一领域的关注基本上只限于被媒体炒作成事件的部分现象。舆论认为,如果说文学创作被边缘化了,那么文学批评恐怕是边缘中的边缘。对此,复旦大学教授、著名批评家郜元宝有独特的分析。
郜元宝是近年来在文坛上十分活跃的批评家,也被许多批评同行视为当代少数具有传统文人风骨的学者。他的批评文章,不掉书袋,不卖弄理论,看似波澜不惊,却是时露锋芒。由于他的批评言之有物,犀利又不失中肯,因而赢得了许多作家的尊重。3月25日,郜元宝在接受本报专访时提出,现在需要的是敢于正面迎接学术压力的挑战,由博返约、化玄远为日常、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批评家。文学批评只有摆脱学术难题的缠累,才能贴近现实、贴近文学、贴近语言、贴近作家、贴近同时代人的内心实际,做同时代文学的谈话良伴。
各种学术理论、概念范畴乃至学术话语普遍流行,覆盖社会,甚至渗进日常生活,媒体充斥着以学术名义教训、引导、恫吓普通人的假先知
“近30年来,批评和文学一样经历过从热闹到冷寂的转变。批评在文化建设中的地位发生了根本变化。”郜元宝说,“批评家抱怨不被尊重,关心文学的人士则抱怨批评缺席。不管双方谁有道理,这样的呼声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就是社会上不再像从前那样关心批评了。”
当下,尽管大众对文学批评并不了解,也缺乏关注,但是,每当出现文学性话题,人们又总是期待批评家们的出场,期待他们的指引,期待他们的意见能够发挥效力。在今天的时代,批评究竟以怎样的面貌存在,批评家又应当如何完成自我身份的鉴定呢?谈到社会对文学批评的关注度,郜元宝认为,应当从几个方面来看待这一问题。
“就批评本身来说,恐怕要优先考虑在新形势下转变批评的功能。以往的批评似乎无所不能,懂行的文学史研究者、敏锐的艺术欣赏者、美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宗教学家……这一切几乎都为批评家囊括,所有领域的知识都被集中运用于对文学现象的分析评价,批评家往往也是社会舆论的制造者与引导者,某种情况下甚至可以是社会变革的急先锋。”郜元宝说,即便是现在,也依然有一些批评家在继续追求上述那种无所不能的大气象的批评。“这种追求是无可厚非的,但是,随着知识分科日益细化,学术巨人日益稀少,尤其东西方文化不断融合,知识谱系日渐纷繁,欲求弥伦群言、定于一是,反而有堆砌废话、迷失本心、本根剥丧的危险。同时,这样的倾向必然远离文学,远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远离眼前可见的现实,结果使批评变成了架空之谈。”郜元宝批评所谓“大气象”的文学批评,不过,他并非反对批评家们读书与钻研学术,相反,他认为,今天的批评家必须顶住更大的学术压力,读更多的书,思考更多的学术问题。
“和历史上的各个时代比起来,现今社会有它的特殊性,我曾概括为‘作家去势,学者横行’,也就是说,文学衰微,学术取得了更大的发言权,各种学术理论、概念范畴乃至学术话语普遍流行,覆盖社会,甚至渗进日常生活,媒体充斥着以学术名义教训、引导、恫吓普通人的假先知,与此同时,却普遍视文学为无物,视作家为单纯的靠写作混饭吃的文字职业者,对此,批评家如果置若罔闻,就是推卸责任。”
批评家接触学术问题,不是为了博学炫耀,不是放弃文学而躲进学术殿堂……而应该是为了更好地把学术问题还原为直接感性的文学性问题,好让更多的读者一道参与
批评的过度学术化,使批评远离了日常,远离了大众。然而,批评又的确是一门十分学术化的学科。问题的关键是,批评家应该正确认识批评和学术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以学术作为高人一等、架空批评的理由。对此,郜元宝提出,批评家接触学术问题,不是为了博学炫耀,不是放弃文学而躲进学术殿堂,更不是为了披上学术的华服,鄙薄自己昔日的批评家身份,而应该是为了更好地把深奥玄远、繁难沉重的学术问题还原为直接感性的文学性问题来把握,好让更多的读者一道参与,让更多的人在文学批评的领地取得对社会人生的发言权。
他说:“批评无非顺着文学的本性设计其运作方法罢了。也就是说,今日需要的是敢于正面迎接学术压力的挑战,由博返约、化玄远为日常、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批评家。只有这样,批评家才能不被现时代日益积累的学术难题所缠累,才能从灰色的智慧树上跳下来,贴近现实、贴近文学、贴近语言、贴近作家、贴近同时代人的内心实际,做同时代文学的谈话良伴。”
郜元宝认为,批评家无论以何种方式贴近文学,都必须把焦点放在文学的核心价值上。“对于贴近文学,不同的批评家完全可以有不同的方法。他可以从社会环境切入,可以对文本展开细读,可以从语言层面寻找路径,可以透过某种文学现象与读者进行直接对话,可以抓住作家,将传统的作家论批评模式发扬光大。他甚至可以独辟蹊径,声东击西,从相对遥远的问题绕到文学,再从文学绕到另一个遥远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始终瞄准文学的核心价值——作家的独特发现和独特体验做文章,否则就不算文学批评。即使那些有价值的并非文学批评的批评,也不必排斥甚至应该欢迎文学批评的元素,那样对自身肯定也是一种提升。”
“顶住学术压力,化解学术压力,击碎学术拜物教的迷雾,让文学重新回到应有的位置,绝非简单地抛弃学术、独尊文学,走另一种文学拜物教的极端,而是要让学术和文学各就其位,既明白学术的界限,也澄明文学的界限,知道文学诚然并非无所不能,但也绝非一无所能。”郜元宝解释说,“这就是上面谈到的,批评要善于抓住文学的核心价值——作家的独特发现和独特体验,并善于用自己的语言来释放文学的核心价值,使文学在整个社会生活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