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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多年前知道雪小禅这个名字，是在《读者》《意林》等杂志上，文字的暖意透露出对洞穿生活的力量，那时觉得这个名字背后当是经历世事的女子，但多年之后才知道她不过是个70后。一直以来未曾地探寻她是怎样的女子，初看华文天下再版的《倾城记》，果然那种温润如其名字——“雪，小禅”，春雪初霁，洋溢着一丝小小的禅意，多一分则堕入信仰的范畴，不多不少正是惬意生活。
《倾城记》里，她运笔如水墨山水画，江南的春雨、苏州的弹评，或偶然几句的昆曲，来得像婉约的词阙。小桥流水，玉兰花、蔷薇花、香樟树，各种花花草草，甚至世俗到青团子，也可以被她比喻成爱情。西晋时期志怪的张华，一书《博物志》，囊括各种仙风道骨。而雪小禅笔下苏州的细碎景致，博物里捡拾起的是生活的细密。
平江路、南锣鼓巷、猫的天空之城，这些被奉为文艺生活标本的地方，在雪小禅的文字里犹如丁香般的姑娘，她期盼着美好的爱情，而这些文字里我们也可以看到作者流连于这朴素的城市，徜徉在怀着爱情美梦的古旧世界里。苏州，她爱用姑苏称呼这里。
文字抓住的不只是一景一物，一街一巷，还是一种背影一种叫卖一种或喧嚣或宁静的生活。“真正的苏州在日常的细节里——在平江路上刷马桶的女人背影里，在排队买王氏林记烧饼里，在苏帮菜老菜馆协和饭店里……在隔壁。”细软笔墨里的苏州，像被针扎的蝴蝶标本，那些笔墨似乎要把读者带进臆想的博物馆，观看这静静的生活。
作者不仅在博物，更在致情。姑苏城的风物里，带着不咸不淡的爱情。爱情是生活的伪装色，它让那些景物那些生活看起来更加不同，它欺骗着身处其中的男男女女。不管是短短的散文，还是书末的短篇小说，那些文字都剖析了触动过我们，或甜腻或伤痛或叹息的爱情。
如今爱情淡了。在我们和这个世界的距离愈来愈远，远到近在咫尺仍然在社交网络上拼命寻找的年代，我们又无法割舍那浓到淡处的情感。生活如同青春，常常被简化为爱情。爱情像极麦当劳、肯德基，时间那么匆忙，爱都变成先做再相处，甚至根本不考虑情感的去处，会持续多久？孟小冬与梅兰芳的离弃，到她对杜月笙的守候，王宝钏对薛平贵漫长的等待，不过是书中的传奇或情绪，我们怀念爱情的浓烈却失去品尝美好的味觉。
是时候该好好和自己谈谈。慢生活，慢阅读，慢爱情，那些美好说辞成为遥远的幻想。雪小禅的笔墨适合写散文。书末几个短篇小说，亦非常动人，但我更陶醉于那短小的警句般的文字。几篇小说饱含着散文的笔调，却没写下美好的故事，大概那些故事是想告诉我们用心体会生活，及时抓住爱情，爱自己爱对方爱爱情吧。
书中有这样的故事：男孩女孩彼此暗恋对方，终没迈出那一步，后来男孩搬家，和其他女孩结婚。多年后，女孩成为导游，男孩带着妻子，刚好参了她的团。故事最后变成温柔的叹息，带着笑，终究只是回忆。她微笑着告诉所有人，相遇是缘，不要错过后方才惋惜。而他，终于知道，她曾爱过自己，而自己也错过了那段最美的年华。如此故事好像曾经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已经将它丢弃，而奔波的我们或许会迅速地投入另一个全新的故事。
二
怀旧一如那些触动人心的爱情，非常讨巧。在过去里完善现实的残缺，那种美好的想象无数次地陶醉着我们。《倾城记》的文字，好像就让人有活在过去的错觉——
“雨中去过寒山寺。坐三轮车去，我喜欢有三轮车的城市，缓慢，不慌张。在山塘街的时候，我每天坐三轮车穿过那条长长的箱子，一次两块钱，想民国时期。而那边的人，也仿佛是在民国，几十年没有变化。缝纫机地响着，男人和女人一人踩着一个。我多年没有看到过做衣服的人了。还有照相馆，简陋到只写照相两个字。——我突然想到胡兰成。他在温州时曾经说，不知今夕是何年。我也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何况总有雨。”
这种行走在过去的文字，注定不能一口气读完，或会疲倦于那文字的游戏，再或者会流连于那古旧，和快节奏的生活保持距离甚至是敌意。如今我们总在赶路，总在奔跑中生存，已经忘记了生活的本意。我们在各处看到提倡慢生活，那种真切存在过的东西已是一种记忆。而《倾城记》，正是这样一种缓慢的情绪。一次三五篇的阅读，就着一杯清茶，在某个暖意的午后，品茗阅读，和过去与现在保持距离的同时，我们可能更能走进内心深处的宁静。
作者似乎通过闲碎的文字，在抗拒所谓的意义，只谈生活，而生活里只谈爱情。一直以来，我们给文学太重的负担。和文学相连的，是文化、意义、思想，文学源自简单朴素去意义的生活，意义只是自诩文明的人困扰自己的高傲和自卑。《倾城记》里，短句勾勒出的简单画面，点出的是观察生活的方式，它可能接近日式轻文学。并非文字都要承载荒诞的、抽象的意义，无意义可能更接近生活本身。
当信息大爆炸左右了我们的思维，重提意义当然重要，但似乎更多的人，已经忘记自己为何出发。因为我们把自己和生活割裂开了。忙里渴望悠闲，静里寻找无风无浪的诗意，大概雪小禅的文字里就有这样一种欲说还休。
窗外飘着苦楝树的味道。那是一种清决的树，独自眷恋。
自己的心思自己知道。
其实，诀别，有的时候，是和自己的诀别。
与他人，并无干戈。
因为，爱情带给的，从来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一生中最绵长的回味。
或苦，或涩，或甜蜜。
也许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无论是什么，都得独自吞下去。——说到底，爱情，还是一个人的事情。
作者的文字充满细小的转折与跳跃，刚刚还言及此处，转眼已经到达彼端。正如这苦楝树的类比，和诀别，和爱情又有何关系。但读完之后，你又会觉得它当是如此。看似无逻辑的逻辑，是小女人的性情，轻快而又无迹可寻。毕竟，非线性的世界才是生活，线性规律只不过是我们抛却生活细节，在前承后继中把握个中端倪，但我们真的能够把握么？
《倾城记》轻轻跳跃的文字，好似蜻蜓点水，似风抚浮萍，似翠鸟俯冲点水而过，不紧不慢的触碰，没有章法的思维，才是我们身处的生活。雪小禅用她的笔触，抽象出我们意识里的缓慢与寂寞。生活犹如撑一只长槁，漫步在碧波里，或在花鞋与青石板的耳语里，轻轻叩问古镇的木门与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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