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是诺曼梅勒的天才之作,写成这本书的时候,梅勒不过25岁。1948年,梅勒从他服役的部队回来后,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写成了这本书,完成了他“写一本最好的战争小说”的心愿。在当时的四十多部关于二战的小说中,梅勒的这一本尤其突出,它揭示出了战争的本源:权力与偏见。日常生活中易被忽视的永不止息的纷扰,如同浪花汇聚成汹涌的波涛,每个人心中的偏见和仇恨导致了毁灭文明的二次大战。唯有时时检视,才能去除暴力的因子,和平的未来才有可能。在这一点上,《裸者与死者》是杰出的,甚至可以说很少有作品能够抵达这样的深度。 小说在美军和日军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的战争前夕展开。在闷热的船舱和恐惧的黎明里,某侦查排的人物依次展开。这些来自社会低层的人物带着各自的种族和文化特征被同伴们蔑称为墨西哥佬、意大利佬、波兰佬、犹太佬……,排里的十四个人几乎人人都有绰号,互相挤兑,取笑。这种人际模式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他们饱受歧视的经历和艰辛的童年给了他们异乎寻常的忍耐力。一旦条件允许,他们也将歧视和偏见施加在别人(女人,或地位相近或比他更低的人)身上作为获得身心平衡的手段。心灵的创伤低徊在他们的记忆里,在大战前夕或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或者在梦魇中、暴雨中或其他奇特的时候再现出来。小说用同情的笔调深刻的写出了每一个饱受欺凌的肉身,这种欺凌并不仅仅来自于更高阶层,同样来自于不同文化的同等或更低阶层,出于对自身文化的傲慢而对不同人种和文化展开的攻击甚至是下意识和不由自主的,包括无意识的身体语言、眼神。这种傲慢不仅来自于数千年的文化熏陶和暗示,更来自于自身的脆弱和对待陌生文化所产生的不安全感。因此,这样的“战争”是根本性的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裸者与死者》写出了这种同类相残的残酷性是极其深刻和震撼的。你会发现战争从未远去,人类的和平遥遥无期。小说中的对日战争是无声的,更多的是人们对于自己的战争。是上级对下级的压制和对同伴的残酷无情。这种无情在小说中有着极致的表现,丛林中的侦查排长与士兵们的斗争以及士兵与士兵的倾轧惊心动魄,令人叹为观止。 偏见的缘由是人们对于权力的隐秘的渴望,是高人一等的暗中期许。作为知识分子的上尉候恩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和将军的一番讨论将这个问题摆在了读者面前。正是为了消灭法西斯美国才参与了二战,但是,在战争中法西斯的影子无处不在:军官们享受着超出他们需要的肉食、蔬菜,安逸的营房;士兵们挥汗如雨,铺路、运输,在条件恶劣的环境下艰难生存。将军认为,正是这种不公平引起的愤怒才是战争所需要的。愤怒使人丧失人性,而战争需要的更多的是兽性。优雅和杀戮格格不入。具有人道主义思想的候恩先是被将军排挤,最后被侦察排里的好战分子误导,死于敌人的流弹。《裸者与死者》展示了各个层级的人们对权力的贪婪所暴露出的兽性,用象征主义的手法,细腻、生动的描写了一群深入丛林的队伍的可怕经历,用触目惊心和毛骨悚然来形容也毫不夸张。他们经历的不仅是山川丛林,更是人性荒蛮的丛林。在这个丛林里,很多士兵毫无必要的牺牲了,牺牲于权力者的不可遏制的欲望和单独个体的懦弱妥协。 权力不仅仅体现在阶层、资本等政治经济当中,还体现在知识、人种等诸多方面,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书中的犹太人对来自非犹太人的嘲笑、冷漠有着寒冰式的体验;女人对来自男人的怀疑与轻视也有到位的描写;梅勒对于人性有着手术刀般的细致解剖,人心里的恶魔在《裸者与死者》里有赤裸裸的展现,你看了,你就会发现,面对如同梯子一般的权力层级,每一个对此有所认识的人都曾经展开过或多或少的抗争,因为孤单力薄和不团结,所有的反抗都归于失败。小说试图说明,如果不能克服个人和文化的偏见,则人与人不可能团结起来,也不可能击败外在的和内在的权力欲望。它如同蛇一般的戏耍着人类,给你虚荣和屈辱。正如小说所道出的,即使一个普通人,他寻找伴侣的动机也可能是:不是寻找伙伴,而是“把她攥在手里”。小说再现了法西斯存在于每一个对于权力有着渴慕的人的心里的残酷现实,读来令人震撼莫名,如同被撤去了衣服一般被赤裸裸的呈现出来,其结局必然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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