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局外人看来,前段时间温州企业家的纷纷跑路与跳楼,主要原因是温州地下融资链的断裂。借高利贷的,还不起钱,结局自然不是跑路就是跳楼,正所谓出来混的,一定要还。然而,温州还有很多企业家,跑路与地下金融没有什么关系,完全是正规银行融资惹的祸。而且这些企业家,尽管跑路的结局相同,但跑路的原因迥异。正如托翁所言,幸福的企业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企业各有各的不幸。列位看官,且容我一一道来。
A企业是最传统的企业了,做服装,绝大部分单子出口。过去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从需求层面看,美国次贷危机与欧债危机的爆发,造成最主要出口国美国与欧盟市场不断萎缩,需求持续疲弱。从供给层面看,近几年招工越来越难,成本越来越高;人民币汇率大幅升值,且升值幅度难以预测,不能在合同中充分规避汇率风险;贸易融资变得越来越难,成本越来越高。这一切均造成A企业生产成本显着上升。由于服装行业是买方市场,A企业难以将成本上涨全部转化为价格上涨(这会造成出口额显着下降),因此A企业不得不以压缩自身利润空间为代价,依靠自身消耗掉一大半成本上涨。2013年上半年,人民币汇率格外坚挺,这对A企业对美国之外的市场出口大幅下滑,由于不能获得足够利润,A企业不能按时对银行还本付息。无奈之下,A企业关门大吉,甲企业家跑路了。
与A企业相比,B企业在过去10年已经完成了产业结构升级,由做服装转为做机电产品,且出口市场已经由欧美多元化到全球各地。因此,无论是欧美增长疲软,还是国内要素价格上涨,对B企业的冲击都远远低于A企业。那么,B企业的老板乙为什么也跑路了呢?
故事要追溯到两年前。当时,中国经济在外部危机的冲击下,增长率显着下滑。为提振经济增长,政府放开了信贷闸门,鼓励商业银行发放贷款。商业银行戊的信贷经理找到B企业老板乙,苦口婆心地劝B企业多贷款。老板乙看到贷款利率的确很低,抵抗不了诱惑,从商业银行戊借入大笔资金。由于正常生产经营活动用不了这么多钱,因此老板乙将大部分银行贷款资金,投入到温州的房地产市场,购买了多套住宅与商铺。随着温州房地产价格的上涨,老板乙获得了可观的账面财富。
遗憾的是,在温州房价最高点时,老板乙没有将投资变现。随着中国经济增长率的下滑,商业银行不良贷款率开始上升,银行的风险控制开始加强。尤其是2013年上半年,随着中央政府加强对影子银行的监管,商业银行纷纷开始收缩对民营中小企业的贷款。因此,商业银行戊开始对B企业施压,要求B企业提前偿还银行贷款。不幸的是,此时,温州的房价已经显着下跌,且交易量急剧萎缩。为偿还银行贷款,老板乙不得不以很低的价格出售房产,从而导致企业出现显着亏损,老板乙不得不跑路。
如果说A企业老板跑路是因为经营出了问题,B企业老板跑路是因为投资出了问题,这都还有情可原。那么C企业老板跑路就变得令人难以理解了。首先,C企业经营没有任何问题,与B企业相仿,C企业已经完成了产业结构升级,由低附加值的服装鞋帽转为较高附加值的机电产品;其次,C企业老板丙生性谨慎,没有过度借入银行贷款投资于资产市场。因此,与A企业和B企业这两个坏企业相比,C企业应该算是非常好的企业了。那么,为什么C企业的老板丙最终也不得不跑路了呢?
问题出在一年前。一年前,银行的放贷意愿依然强烈,但放贷标准已经收紧。因此,A企业仅凭自身已经难以获得银行融资。因此商业银行庚的信贷经理将A、B、C企业的老板甲、乙、丙召集到一起开会,苦心婆心地劝三家企业用联保的方式获得融资。这样,不仅资质较差的A企业能够获得融资,资质较好的B企业与C企业也能降低贷款成本,这不是三全其美吗?因此,尽管之前互不认识,三家企业还是乐呵呵地签署了联保协议,三方各向商业银行庚借款1000万人民币。
对C企业来讲,过去半年里,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首先是A企业在内外冲击下大幅亏损,老板跑路;其次是B企业在房地产投资方面遭遇巨大亏损,不能还本付息,老板也跑路了。尽管C企业经营状况良好,经营行为稳健,并未投资于资产市场,但现在,商业银行庚要求C企业同时按期偿还三家企业所有借款,否则就要告上法院要求强制执行。在悲催的联保协议下,C企业老板丙尽管满腔悲愤,最终也不得不跑路了。
吊诡的是,曾几何时,联保互保被认为是具有很高价值的市场自发创新,这有助于帮助中小企业获得银行融资。然而一旦发生系统性冲击时,联保互保却沦为惩罚好企业的恶机制。这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2012年至2013年上半年,这样的故事反复在温州上演。更令人遗憾的是,故事尚未结束。据说,在2013年下半年,更多的温州好企业,将在联保互保的阴影下继续倒下。企业与银行都成为了输家。那么,谁从这样的游戏中获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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