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个月中,叶浅予几乎天天看张大千作画。张大千作画有个习惯,旁边要有人陪他说话,叶浅予就在旁边一边看他作画,一边听他谈画,从而使自己在中国画的造型要旨和笔墨技法上获益甚多。张大千当时还画了好几幅画送给叶浅予,可惜这些画在十年内乱中被“四人帮”一伙抄走,有的至今下落不明。 有趣的是,在叶浅予与张大千朝夕共处的三个月中,作为一名中国画的艺术后学向一位比他年长、又是名扬四海的张大千学习中国画,叶浅予谈得很多,也在文章中多次提到,但是有关张大千也曾学过、临仿过他的印度舞蹈人物,叶浅予却谈得很少,甚至故意闭口不谈。其实当年张大千对叶浅予画的印度舞蹈人物确实十分感兴趣,也曾将叶浅予的两幅印度妇女的舞姿作为 蓝本,用自己笔法仿制了两幅,其中有一幅是《献花舞》,张大千称之为《天魔舞》,并在画上题道:“印度国际大学纪念泰戈尔,诸女生为献花之舞,姿态婉约,艳而不佻,迨所谓天魔舞也耶?其手足心皆敷殷红,则缘如来八十种随好,手足皆赤铜色也。观莫高窟北魏人画佛,犹时有此赤像者。偶见吾友叶浅予作此,漫效之,并记。”叶浅予认为:“张大千仿制动机可能有两层意思,一是觉得印度舞姿很美,可以为他的仕女画作借鉴;二是看到我在学习他的笔墨,就我的造型特点,给我示范。”(见《关于张大千》)明明是张大千向他学习、漫效印度人物舞姿,他却说成是借鉴、示范。这个谜底,直到张大千逝世后,才得以真相大白。 1981年夏天,张大千的挚友沈苇窗从香港来北京,代大千向浅予问候,并捎来一幅彩墨荷花,画上题了一首常题的旧诗作,诗后题款道:“浅予老长兄,视弟眼昏手掣,老态可怜否……”叶浅予收下老友张大千的这幅馈赠。为了感谢沈苇窗从万里之外捎来的这份珍贵礼物,叶浅予为沈苇窗画了一幅当年张大千仿制过的印度舞蹈人物。沈苇窗大喜,又将叶浅予的这幅印度人物带到台北,请张大千题跋,大千将老友的新作打开一看,如见故友,随即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一长段跋语:“日寇入侵我国,浅予携眷避地天竺颇久。我受降之次,浅予归国,馆余成都寓居近半年。每写天竺寂乡舞女(寂乡者,泰戈尔大学所在之村名也)奇姿逸态,如将飞去,余年慕无似,数数临摹。偶有一二似处,浅予不为诃责,转为延誉,余感愧无似。顷者,苇窗携其近作见示。惊异而谓苇窗曰:‘浅予捐弃妍丽,入于神化。以余衰眊,未由步趋,使浅予知之,必也咨嗟失望。奈何!奈何!’七十一年(壬戍)九月二十四日摩耶精舍,大千居士爰观并题,时年八十有四。” 这段题跋,写出了当年张大千向叶浅予学印度舞蹈人物的心态和动机。原来这位国画大师当时是被这位漫画家笔下“如将飞去”的“奇姿逸态”的舞女所折服,以至“数数临摹”,唯恐不似。他不因浅予是国画后学而不学其所长,学了之后又能毫不讳言,甚至在垂暮之年,看到浅予的新作,犹以“未能步趋”为憾。这种谦虚好学、坦诚相见的精神实在可贵。这段跋语,当时就由沈苇窗将复印件给了叶浅予,可是叶浅予从未向外人透露过,直到张大千逝世后,才由沈苇窗在《大成》杂志的封底将叶浅予的新作连同张大千的跋语一起发表。这段艺坛佳话才在海峡两岸为人传颂。 本文选自《漫话叶浅予》(学苑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定价45.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