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侧重于对事物的描绘。在中国古代诗歌里,诗人们善于描写某种景物。比如,王维的《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这些景物实实在在,具体可感,是形而下的:人,桂花,夜,春山,月,鸟。
在这首诗中,没有任何思辩色彩,没有理,没有形而上。它符合美国诗人威廉斯要事物不要思想的观点。同样的观点,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有表述:他说,唐朝的诗歌重丰声情韵,而宋代的诗歌重视说理,这损害了诗歌。这样的观点在持续。我碰到一个散文作家,他说,我写的东西是形而下的。既是谦虚,也是得意。而另一个诗人要我写形而下的东西。
在我们当代的小说中,散文中,都注重对事物的描写。散文侧重写事和物。写回忆。好像中国人都没有思想。写小说的注重描写人,事,物。注重故事情节,环境,人物的塑造。这继承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特点。用一本叫《大道行》的书里的话说,停留在人事物的层次,还没有上升到天地人的层次,更不用说宇宙,时间,空间的层次了。
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停留在革命现实主义加革命浪漫主义的阶段。而我们更看重反应现实。我们不注重表现主观世界,更疏于探求表现手法。著名诗人李亚伟写过一首叫《中文系》的诗,有这样几句大意是,一个讲师在厕所里大喊:同学们,快撤,厕所里有现代派。我们曾经把现代主义叫西方资产阶级的没落文学。
另外,我们注意了事物的完整性。在我们眼里,事物是完整的。比如中国绘画就注意表现这一点。而西方有抽象画派。事物是破碎的。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里,钟表是软的。这是对事物的变形。
朦胧诗的成功,归功于对西方诗歌表现手法的学习。注重写潜意识,写联想,直觉的表现事物,注重非理性的东西。我们应该感谢一批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诗人对中国诗歌的贡献,让诗歌表现手法多元化。
在小说领域,我见到过一些先锋小说,它们收录在《夜晚的语言》里。他们在思想观念上有独特的思想,也进行了手法的探索,比如,西飏的《季节之旅》,女主人公既是书中的人物,又是现实中的人物,作者混淆了二者的差别。但他们没有形成气候,还停留在小圈子里。现在的主流是商业小说,销量决定一切,好不好卖成为判断一部小说的唯一标准。一些曾经写先锋小说的作家向传统小说投诚,比如余华就是一个例子。至于贾平凹,我不知道他写过先锋小说没有。他认为,小说,就是好好说话。在我国,纯艺术,艺术至上,被认为是脱离人民群众,脱离现实。我们的作家缺少这方面的意识。
在外国文学中,作家们不光注重写人事物,还注重表达对世界的独特思考,赋予作品以思辨色彩。比如萨特,他的文学就是对哲学的诠释在《理智之年》中,主人公马跌对自由的探索令人敬佩,萨特认为,存在的荒谬的,但人可以自由选择,主人公马跌就体现了这一思想。而博尔赫斯,喜欢表现时间,梦幻,死亡,宇宙,形而上学的主题。他们不仅仅停留在形而下。因为,人有思想,客观世界之外,还有主观世界。表现主义认为,只有主观世界是真实的,卡夫卡就是这方面的代表。
另一方面,外国文学注重对表现方法的探索,比如,新小说,克劳德.西蒙把电影的手法引入小说里。而福克纳则探索真实的实质,几个人讲述一件事,他的《喧哗与骚动》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中国文学中也有比较好的,比如《红楼梦》一块女娲补天遗留的石头,被一个道士带入尘世,历经尘世,红楼一梦。这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是中国传统文学理论中“虚”的部分,这里有作者的思想,它对作者的叙事有提升的作用,这就是形而上。形而下是身体,形而上就是头脑,形而上赋予形而下以意义,中心,目的。使形而下有了灵魂。如果本书没有这一部分,它的思想深度就会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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