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牛被拉去屠宰场,是一路上默默流泪。劳苦了一辈子,老了便被“卸犁杀牛”送屠宰场。伤心,寒心,痛心,于是一路之中唉声叹气、老泪纵横。
机械化之前杀牛是拿把大斧头当头一击,然后趁它昏迷和无力抵抗之际,一刀刀剖腹扒皮。
梁惠王看见手下人牵着一头流泪的牛,问牛为什么流泪。告曰:“送去祭祀。”王曰:“不可。”问:“废弃祭祀吗?”王曰:“以羊易牛。”
梁惠王救了牛一条命,让羊充当了“替死鬼”;于是便有了“以羊易牛”的成语典故。梁惠王一定是觉得羊没有贡献,该杀了着其皮食其肉;牛则辛苦一辈子,应当对它仁慈一些,免它的当头一斧再一刀刀宰割。梁惠王算是有善心的统治者,没有过河拆桥、登楼去梯。可是有人辛辛苦苦的做贡献后却被“卸磨杀驴”的。
还有心慈手软的皇帝下过禁令不许下面的人宰杀耕牛。然而,令归令,手下的人我行我素、依然如故。更有奸诈者阳奉阴违的作手脚,让牛食不果腹、住不蔽体,挨饿受冻而“自然死亡”,变相的“卸磨杀驴”。
人也有同命运的。不杀头也不枪毙,然而被折磨、摧残而“自然死亡”;或者逼得他们经不住折磨而自寻短见,名正言顺的死,然后报个“顽抗到底”的名份,把他们从名单中抹去。
古时候有许多关于牛、马、羊的寓言,其中,关于牛的寓言最多也最为感人。大概就是因为牛一辈子的为主子耕田劳苦,有说不完诉不尽的含冤负屈;所以同情者和鸣不平者也特别多。
《金元散曲》中有《牛诉冤》一折,就是借牛的口气,撕心裂肺的哭诉道:“受尽驱驰之劳,竟不念其‘勤耕苦战之功’,原先中书令下达的严禁宰杀耕牛的法令,也让执法者‘应捕人’‘张弹压’‘李弓兵’们阳奉阴违,废除篡改。这些坏蛋们欺上瞒下,把圣旨变成了‘鬼画符’,法令变成了‘一纸空文’!”
死不瞑目的牛还诉冤道:“我之阳寿未终,死得真冤屈呀!告你个私法。诉不尽平生苦煎熬啊,苦矣!”——牛的哞哞声凄楚动人。
“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贡献和所得已经十分悬殊,垂暮之年还落个一斧头,然后一刀一刀的被宰割。或者食不果腹、无房蔽体而呜乎哀哉,最后便食它的肉,寝它穿它的皮,岂不寒心。有句顺口溜:
年年月月俯首听命,拉磨拉犁劳苦辛勤;
年老无力并非该杀,哞哞哞呀哭声难忍。
呼天抢地皇上开恩,下旨放过耕牛一命;
捕人弹压弓兵不饶,老了仍遭犁卸肉烹!
还有一种“牛”,那个年代号称作“老牛”。不是牛而称作“老牛”岂不怪哉。几乎和那些拉不动犁,驮不起东西的老牛几一模一样。比如要派劳动活便下一句口谕:“叫老牛们去!”
他们也如同吃草的牛,没姓没名,“嘿”的一声呼之即来、喝之即去。
虽然没名没姓的,“牛”们的心里当然明明白白是在呼唤自己,呵呵,不灭了自己被留下一命呼叫,也许还北拜不已、感恩不尽呢。
“老牛”不敢消极抵抗,不敢顶撞,甚至不敢像牛那样的发“牛脾气”,不敢用蹄子顶住地哞哞叫冤。呼叫的话音未落,便缩头弓腰、低眉顺眼的乖乖而去。
不知道他们的心底里如何,表面看来是呼我牛也好,叫我马也行,呼幺喝六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毁誉且由他人去!”
70年代初,有一天在路边遇见一熟人,从前是西装革履、裤线笔挺、昂首挺胸。现在正和另一人垂头抬着尿桶,低眼蹙眉不敢看人。我明白了,一定已经是没名没姓,改称“老牛”了,上了牛的“户口”了,住进“牛棚”了,正被当成牛使了,所以不好意思看人。我赶紧把眼睛避开。不忍心看他呵。
当然,他们不需要吃草,只有个别倒霉者碰上个别蛮横者,才会强迫他们吃草。听说一位著名的马姓小提琴家便曾有人说他不是牛却是“马”,也应该吃草。吓得那“马”深更半夜撩起蹄子逃跑,离乡背井、落难异域,落了个“叛国投敌罪”。这是50年代旧事。
更往前追溯,二十年代的安源工人罢工,和资本家斗,他们的“哀而动人”口号也是“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一场做人还是做牛做马之争、之斗,写下了“不做牛马要做人”的轰轰烈烈历史。
老人听说了牛的坎坷命运感受特深。于是,想起了写下了“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卸犁杀牛”之说……想起了穷苦人如牛马般的二十年代,也想起了现时代五洲四海还有如牛马的。
全世界还有那么多受压迫剥削者,怎么就再没二十年代的“代表”“十代表”“百代表”帮说话呢?那么多的“代表”、“代代表”、“代代代表”怎么就只知道正襟危坐,举举手、就就餐、照照相、投投票、听听报告、闭闭眼睛睡睡觉而不开口呢?
嗨哟,更有和资本家穿“连裆裤”的,为他们搬“应捕人”“张弹压”“李弓兵”的,寻穷苦劳人岔子的,在他们的伤口撒盐的,为他们雪上加霜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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