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弗兰克是个强盗,我们从没觉得这有何不妥。”英国著名劫匪“红宝石”约翰·斯巴克的自传这样开篇。这部名为《从强盗到贵族》的传记出版50年来,罪犯传记发展为英国别具一格的文学体裁。
随着越来越多不法之徒提笔写作,罪犯传记成为寻求解脱和救赎的忏悔,超越了早期对罪犯及其罪行的“浪漫”叙述,具有更深刻的警示意义。
斯帕克以诙谐、轻松的笔调回忆早年罪行。在他的笔下,每次犯罪都是笑料。然而,斯帕克多年的同伙莉莲·格尔茨坦对这段经历却异常沉默,称只有“孩子才犯罪”。
“妈妈讨厌他穿着肥大裤子逛荡的样子,”斯帕克这样描述自己的强盗叔叔,“他腋下部位的汗衫颜色异常,汗渍好像一个蛋挞在那儿融化。”与叔叔相比,斯帕克的强盗生涯显然更“多姿多彩”。
早在少年时代,斯帕克就在伦敦高级住宅区梅费尔入室行窃。他潜入一幢高级住宅,偷走了印度王公价值4.5万英镑的红宝石。然而,斯帕克误以为这些珠宝是赝品,随手给了别人。因为此案,斯帕克有了“红宝石”的外号。20世纪20年代,斯帕克首开先河驾车抢劫。
当年与斯帕克搭档的是出身中产阶级的格尔茨坦。两人在伦敦各主要街道作案,斯帕克负责打、砸、抢,完事后跳上格尔茨坦驾驶的汽车逃离。对于自己不光彩的过去,格尔茨坦一直保持沉默。唯有斯帕克的自传对这位传奇女盗略有记录。
每次抢劫前,格尔茨坦都会让斯帕克带上弹簧金属纸夹,万一受伤可以夹住伤口止血,逃离现场后则由格尔茨坦为他缝针。斯帕克还记录了格尔茨坦金盆洗手的原因。当时,另外两名罪犯邀请他们入伙,一起打劫。与斯帕克和格尔茨坦相比,这两人更年轻、作案手段更凶残,不惜向人们脸上泼洒氨水。因为不愿与他们为伍,格尔茨坦婉言谢绝。“我受够了这种犯罪皇后的胡闹,这不适合成年人,”她说,“孩子才犯罪,就像那两个头发油腻的二流子。”
斯帕克改邪归正的道路更为漫长。1932年在狱中服刑时,他甚至领导狱友暴动,短暂控制监狱。如今,斯帕克经营着一家通讯社。虽然他笔下的犯罪生涯有声有色,但斯帕克在自传中惋惜,如果40年前有“一份正业”就好了。他分析,罪犯花钱大手大脚是内疚所致。“这听上去像个懦夫,但我得说,小偷和恶棍的不义之财总是用得很快,因为他们对此多少感到内疚。”
英国黑社会重要人物比利·希尔1955年出版自传《英国黑社会大佬》。他为此举办的书籍首发庆典堪称时尚盛事,无形中提升罪犯传记类书籍的地位。
希尔的自传由美国《人物》杂志罪案记者邓肯(微博)·韦布执笔,首发庆典在伦敦高级私人会所举办,出席者既有上流社会的名媛绅士,也有黑道“名流”。希尔出书的盛况“令伦敦Soho区为之失色,来宾包括:伯纳德爵士、多克尔夫人、伦敦警察局刑侦处前官员和伦敦黑社会的不少刀疤脸,”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如是报道。
一阵警笛鸣响标志庆典正式开始,到场来宾一律获赠纪念品: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上面附有希尔的亲笔签名和指纹。希尔在黑社会的朋友纷纷戴着面具和玩具警察头盔出席。聚会期间,香槟不断,美食纷呈。希尔还与英国社交名媛多克尔夫人合影留念。
还有不少人发来诙谐的贺电,在庆典上一一念出。“很抱歉我来不了,我在现场杰克”,一封电报以希尔的对手、绰号“现场”的杰克·科默名字打趣。还有一封电报写道:“你能寄回我们的邮件吗?我们想念它邮政大臣。”希尔在1952年涉嫌打劫一辆邮局运钞车,抢劫28.7万英镑,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英国《图画邮报》报道了整个庆典,派出当时极富盛名的摄影记者伯特·哈迪拍照记录。也有媒体对此不以为然。英国《每日简报》告诉读者,美国“自芝加哥黑社会大佬艾尔·卡彭以来,再无可比”。这份报纸认为,希尔高调出版自传,不过是为了表达对警方的“蔑视”。
研究罪犯回忆录的侦探小说作者德雷塔·赛伊·米切尔认为,所谓披露内幕、揭秘黑社会的罪犯自传,其实有着明确市场定位,是“选择性曝光”。
罪犯回忆录“几乎全由专业记者合作完成,他们很清楚出版商和读者想要的内容,所以书中主人公形象总是介乎十恶不赦的罪犯杰西·詹姆斯和行侠仗义的罗宾汉之间,”米切尔说,“所有材料都经过相应的编辑。”
英国《观察家报》长期从事刑侦报道的记者邓肯(微博)·坎伯尔认为,罪犯传记这种文学体裁诞生不到100年来,拥有的读者群日益庞大。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读者阅读罪犯传记时甚至不愿予以道德评判。今年7月,英国著名的“哈罗盖特夏日节”开辟主题为“罪案写作”的专场活动,不少由罪犯转型的作家受邀出席。
罪犯传记最受热捧的市场在监狱。“犯罪和服刑类书籍最受囚犯欢迎,”谋杀犯埃尔温·詹姆斯说,“这是因为,囚犯强烈地感受到社会对他们的不满和厌恶,阅读相同境遇的人对此如何应对,能有所慰藉。”詹姆斯服刑最后20年为《观察家报》写专栏,他本人的自传《进来之前的生活》将在明年出版。
另一方面,狱中生活让囚犯们能够批判性地阅读罪犯传记。曾经持枪抢劫的大盗诺埃尔·史密斯说,自己最初不愿意写作传记,因为担心这会引发误解。“我读过这么多雷同的(罪犯)传记,”他说,“读这些书,你大概会以为,这些老家伙从来没失手过,总是弄到上百万英镑,从来没有一刻畏惧或后悔。”
“对那些把罪犯生活描写得光鲜无比的书籍,我毫无兴趣,”詹姆斯说。“出现在大众媒体时,这些角色极具性格魅力,要么是高度专业化的强盗头子,要么偷盗过数百万现金或黄金。入狱后,他们或许仍然引人注目,威望在上。然而,他们与其他囚犯唯一的不同之处不过是贴在墙上的照片,上面是豪华轿车、大房子和昂贵的度假地,”詹姆斯说,“在狱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后,你会看到,他们也在变老、也在想念家人,而且和这里每个人一样无比悔恨。”
正是这些厌恶鼓吹犯罪生活的作者加入,为英国罪犯传记注入了新鲜血液,彻底改写了这种文学体裁创作的“游戏规则”。
“我决定在犯罪传记文学领域做点独特的事情:讲述实情,”史密斯解释写作传记的初衷,“例如,我好几次被打破头,还有几次我去抢劫却空手而归,这才是罪犯真正的生活。”
史密斯2004年出版传记《几句善言和一把上膛的枪》,真实还原自己早年劫匪生涯的糗事。一次,史密斯手持一把德国造的鲁格尔手枪打劫一家通讯社,却被那里的经营者告知,“你的手枪没装子弹,你没有弹药,而且作为一个年轻人,你出汗太多了。”后来,为此羞愧不已的史密斯换了一把枪。
“你年轻而强壮,以为在监狱鸽子笼里挥霍个10年、20年没什么大不了,还有大把时光等着你,一切都是个笑话,”史密斯在第二本传记《锈枪》里写道,“结果,某天早上你醒来,刮胡子时看见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那是个老家伙,眼神疲倦而苦涩,再没有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光彩。”
卡斯·彭南特曾经是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团伙头目,为此服刑4年。如今,他不仅写了自传,还成立出版公司,专门出版有忏悔、警示意义的罪犯传记。彭南特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于书籍内容真实。
约翰·麦克维卡以前是名劫匪,后来出版传记《麦克维卡他自己》大获成功,已经被改编拍成同名电影。“如果要出版我的故事,必须确保真实,”麦克维卡说。
名震一时的劫匪彼得·斯科特的传记《绅士神偷》被认为是同类作品中最真实的佳作。“读者们享受罪犯大师的噱头,唉,这样的人其实不存在,”他说。年轻时,斯科特在富人区入室行窃,成功盗得意大利著名影星索菲亚·罗兰的珠宝。如今,80岁的斯科特在伦敦移民人口众多地区的一所落魄公寓中度过晚年。
“得手是小说里才有的事儿,大部分盗贼都被捕,作案越多被抓住的次数越多”另外一名罪犯转型的作者弗雷迪·福尔曼说,“很少有人能够逃脱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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