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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海外遗集》(英儿及其他)后记

时间:2015-03-27 17:27来源: 作者:编者 点击:
本卷收入目前所能找到的顾城所有小说作品,按体式分两辑:短篇小说,24 篇,和长篇小说,一部。 顾城短篇小说分作两组:第一组,前14 篇是写于80 年代的小小说,除《长鼠阿古》《传承》《想象力》三篇,都曾发表过,有的还刊载过不止一次。 上世纪80 年代,

本卷收入目前所能找到的顾城所有小说作品,按体式分两辑:短篇小说,24 篇,和长篇小说,一部。

顾城短篇小说分作两组:第一组,前14 篇是写于80 年代的小小说,除《长鼠阿古》《传承》《想象力》三篇,都曾发表过,有的还刊载过不止一次。

上世纪80 年代,文学探索成风,顾城这些小说可说是那个探索时代的产物,写得自由开放。《偶见》记班车上所见路边小脚老太捡拾冻鱼,《劣等生》特写一个孤单的孩子,在空教室里扬眉吐气的一瞬;《夏日》记录“文革”之初,一个孩子在家里遭遇一个意外事件时的惊讶。这三篇作品,我称它们为“见闻速写”,和同时代同类小小说类似,撷取生活片断,显示一种现实感悟、生命体验,读来总能让人心念一动。

第一组里另外的作品与它们不同,或许更有顾城个性吧——幻想的角色,虚拟的场景,虚构的情节,还有一种调皮的语调,我称之为“想象情景”。譬如《不速之客》,不过2000 字,却感觉像读了卡夫卡一部长篇小说《审判》;《关于佛佛同志》非常奇妙。这些长短不拘的虚构情景,都有一些时代面影或作者经历在其中(如《无毒蛇》里说那个“唯一能接上木棍的人”,《阿尔斯先生走上讲台》里的粉笔子弹,《长鼠阿古》里的男孩和姐姐等等),却又完全超出生活现实,每篇读来,让人觉得好玩,不禁会心一笑。如一种想精想怪的成人童话,也如一篇没有寓意的寓言,和他一直喜欢写作的寓言诗、童话诗一个路数。但以小说定体,顾城有充分的文体自觉。

第二组8 篇,是顾城出国后的作品,写作时间从1989 年到1992 年,个别篇目曾经发表过。这些作品,《亨米》一篇,以快活酣畅之笔、纵跳幻变描写,虚构一个教授的课堂体验,很是好玩;其余各篇都是见闻故事,且相对完整、讲究。同期,顾城专心创作了不少回忆性散文,同样讲述生活故事和人生履历,他何以单将这一组视为小说?——我仔细比对本丛书“散文卷”的回忆性文字,这一组小说和它们的主要差别,就是情节、场景与角色,有虚构的内容,有一种诗意的虚幻感。顾城把他经历过的事、接触过的人、做过的梦,自由组合,重新创作,构成一个似真如幻的新境界。如镜花水月,物、事、人一件件、一个个清晰逼真,却不尽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以《思忆朦胧》这篇为例,顾城存稿里有前后两稿,但都不完整:1992年4 月的初稿,大致以顺叙方式,平铺直叙两个青春期男女孩做邻居的朦胧情感,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画画、打乒乓、看朝鲜电影、讲昆虫的故事,以及部队大院进出,显然有顾城本人的经历;带着个上小学、说话口齿不清的弟弟,不过十三四岁的姐姐,穿一件暗红格格衣服,大概有顾城姐姐的影子,或真有一个邻家女孩,在顾城的诗里闪现过。至于大人们打麻将、要赶在男孩子父亲落发之前出国,只在这故事里见到。这个故事,两个月后,顾城重写一遍,第二稿却写得非常讲究,叙述人称从第三人称的“他”“她”,改换成“我”对“你”讲述,时间顺序被拆散,梦境和现实交叉,完整的故事情节,被截成一场一场情景、对话,读起来捉摸不定,奇异绚烂。大为变样,也煞是好看。

另一篇《母亲》,简练精巧,一段从北京的家到重庆的旅途,印在列车玻璃窗上的几个字迹,“他”和姐姐出门的场面,把妈妈年轻时候和此刻对比,轻灵地穿插、跳跃,加上纯净的行文,读来让人爱不释手,文中故事都是顾城及其家人的事情,但结尾那一顺笔,说“他”抵达了嘉陵江边自己的出生地——其实,顾城并不出生在重庆。《厂外》《皂角》《梁和》也是如此。《侃山》《有心》是另一种俏皮、别致的片段,见得出顾城多样的试验和探索。

1992 年底,顾城在德国自编一本散文、小说合辑的《梦魇集》,因为大量稿子留在新西兰家里,该集未编成。这里整理出来的《在世》《有念》两篇,只是其中部分,另外一些篇目,编进了“散文卷”,读者可以对读,感受其中差别。

1993 年11 月,因顾城夫妻猝然离世,媒体渲染得沸沸扬扬,《英儿》一面世就是三个版本,它们是华艺出版社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以下简称“华艺初版”)、第一版第二次印刷(封面增加“珍藏全本”字样,简称“华艺珍版”),和作家出版社第1 版第1 次印刷(以下简称“作家版”),三个版本版权页上标明的印数分别是0001~50000 册、50001~150000 册、0001~11000 册。印象里,北京街头许多书摊底下还有不计其数的盗版书出售。同年12 月,台北圆神出版社推出繁体竖排版《英儿》(以下简称“圆神版”),为“圆神丛书”第136 种,印数不详。四本书放在一起,封面不同、开本有别、厚薄不一——圆神版除插页外有510 面,把华艺版、作家版两本摞起来,才和它一般厚,却还小它一圈。

其实,翻开内文,也有同有异。同一部稿子,怎么会有差异?差异何在?收入这部“海外遗集”的《英儿》又有什么特异之点,在此权作交待。

对照上述四个版本,仔细校订文字,我注意到如下不同:

不同之一,是篇目上有别。华艺初版书前有一篇顾工先生的《寻找自己的梦——代序》,原是他1992 年的一篇发表文章,讲顾城写诗的历程;圆神版有一篇曹又方女士写的《爱与生与死的寓言——序顾城〈英儿〉》,文章很长,讲述顾城与她的交往,用了10 个小标题、25 面篇幅分析顾城的性格、生活观、女人观、爱情观、生死观,直至猜测顾城之死的“真相”。另外,华艺版书后有一篇刘震云“代跋”《恶梦与惊醒》讲到该书书稿来源;作家版书后有一篇“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出品人”写的《爱的宽容》,也讲到书稿的来源。两篇后记性质文章的两个标题,相互对照,是不是见得出两家出版社某种犹疑、矛盾的心态?

这些篇目,只是顾城作品的附着物,并不打紧。对比正文,其篇目上也有差别:和作家版对照,华艺版“上篇 英儿没有了”少一篇诗:《鬼进城又进城》。作家版列入目录、正文标明“暂不发表”的《魔鬼》《魔石》两篇,华艺版未见,在圆神版目录里取消,在其正文《气功》篇末、第145面小字注明:“魔鬼 魔石 (暂不发表)”。华艺版“下篇 英子手上有一个苹果”比作家版少两篇文章:《英儿给两个人的信》,共九封,写于199 □年3 月24 日~11 月24 日;《牧场》,一篇大有意味的男女对话、白牛黑牛特写。

特别要提一提,华艺版目录没有单列“篇外 你叫小木耳”辑名,正文第266 页,直接排在《尾声》一篇之后,给人感觉,它们是下编的组成部分,却是尾声之后的余绪。并且,这一组文字也较作家版少了两篇:《星期六上午》《孤独,是一样的》。因为没有“你叫小木耳”的分辑,它最后那篇《后记》仿佛成了全书的“后记”,这很容易让人迷惑。而作家版有分辑处理,还在后记末尾标上了写作时间:

“一九九三年五月初稿于柏林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稿于朗根布鲁荷伯尔小屋”

朗根布鲁荷(口头语Langenbrooch,书面拼写为Langenbroich,通译朗根布依希),位于德国北威州山区的小城,是德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因里希• 伯尔(Heinrich Theodor Böll,1917.12~1985.7 )终老之地,伯尔小屋(Heinrich-Böll-Haus)即在此。1993 年3 月,顾城在完成德意志学术交流中心(Deutscher Akademischer Austausch Dienst, 简称DAAD)为期一年的邀请创作后,申请得到海因里希伯尔基金(Heinrich-Böll-Stiftung,简称HBS),继续在德国写作,他们夫妻俩在柏林最少搬过两次家,也跑出柏林,进驻过伯尔小屋。据顾城1992 年年底的德国巡回讲演记录,《你叫小木耳》初稿在当年11 月初即已写出,顾城到处向朋友们推荐、夸赞,有时还请谢烨自己上台朗读。作家版多出两篇,这个初稿、二稿时间还都跑到第二年夏天去了。

在篇目上,华艺版比另外两个版本多出来的,是正文最后的《回家——顾城最后一首诗》,它本不是《英儿》的组成部分,应是华艺版编辑以其为顾城未发表最新诗作,顺带收入,——其实,这一篇很难讲是顾城最后一首诗,读者不妨注意“散文卷”中那份顾城手稿。

三个版本的不同之处,还有插图及其插图方式。华艺版书前印有6 幅顾城夫妻在海外的彩照,未说明来源;书中分别在第12、48、90、156、194、294 页后插顾城手绘图7 幅(不占码),其插图位置讲究,有图文对应关系;作家版未收作者相片,在书前编序号、加图名,插顾城手绘图22 幅,包括了华艺版的全部7 幅,但次序全不相同。比如最前头的两幅“英之像(小姐家家)”和“最好雷米图”次序是相互颠倒的,华艺版“英”在前,作家版“雷”置前。

圆神版插图很奇怪,书前插顾城、谢烨、英儿(特别注明“本名李英”)单人照、合照,及与家人、朋友合影黑白照片21 幅,图片说明颇带感情,并注明了提供者。但注明“作者提供”的3 张未必属实,——作者似未给华艺版、作家版照片,作为一部小说,顾城一直在努力虚拟化,要和现实脱钩;书里带有作者标准像性质的顾城、谢烨个人照,都从香港《明报月刊》《九十年代》“转载”,效果很差,作者怎么可能另提供穿睡衣的生活照给出版方?何况,在书中《给晓南的信》里,“顾城”说:“英儿把每一张有她的照片都拿走了”。书内第41、185、443、508 页插入顾城手绘图4 幅,其中“好事好商量”、“灯火化鱼图”见于作家版,是“激流岛话画本”里的作品;标注“无题”的一幅是激流岛话画本的“大傻子提亲”,不见于作家版;“剩人图”另有来源,图注说:“顾城生前送出的最后一本书,作了一幅小画,题为‘剩人图’,可以感受他当时心情之颓丧无奈”,在我看来,那幅信手画在书上的草疏王八走的图,带有画意的“剩人图”三个字,及并不随意加盖的印鉴,怎么打量也感受不到“颓丧无奈”,大概是为配合前言里将顾城判定为“一个憎厌生活推崇死亡的人”“当然是一个对生活无能的人”的结论?面对“激流岛浴血记”“极其血腥暴力和残酷的”谜团,被惊呆了的“研究者”不由自主找来顾城作品里关于斧子的描写,比顾城还顾城地渲染动机、心理乃至预言、谶语,——“人是多么盲目和轻信,并且昧于事实的啊!”——这4 幅顾城画,前三幅做了上篇、下篇、篇外的辑封题图,印得小小的,一点都不能展示顾城原作的舒展自由,估计也不由“作者提供”,不过从顾城朋友或别的书里找来,聊作装饰罢了。

不同之二是文字有改订,且称得上是大差别。以全书开篇的“本书指南”为例,不到2000 字的篇幅,华艺版和作家版之间的文字改订(不含标点符号)有24 处,其中有些可能是手民之误,也可能是作者自改,如本篇最末一句:“最后的疑问是:英儿是不是在用这件事呢?”“用”字,华艺版写作“利用”,该词用起来显得作古正经,可不是顾城的语言习惯;华艺版第十段里“英儿终于感动了,她反省到自己的个性和布尔乔亚生活的虚伪”一句,“反省”一词,圆神版作“反醒”,“个性”一词在作家版与圆神版都改成了“小性”,我可以肯定顾城原稿就是“小性”,而“反醒”是台湾出版物的文字规范吧?但一些词序的调整、文字的补充和删改,可以确认是作者自己改订的:第四段写顾城和雷的冲突,华艺版这一句“顾城却感到他正在滑向社会的途中,他把理想寄托在一直与他通信的英儿身上”,到作家版将第一个“他”改为了“她”,表示这“滑”动的应当是雷,而不是顾城;如第十三段华艺版“他和英儿离开家,在另一个山谷住了一个冬天”,作家版、圆神版都在“山谷”后补加了“(绿荫谷)”。这样的文字改订,各篇或多或少,很普遍,比照三个版本——尤其是华艺版和作家版,学习写作的读者,可以从中体会遣词用字、字斟句酌的妙处。

《英儿》一书,以男女情爱为主题,有不少直露的性爱描写,大概出于出版规范的考虑,三个版本都做了删节处理,但三个版本的删节程度并不相同。华艺初版删节最多,如上篇《第一个月》《“我爱你了”》《在玻格家》三篇里各有字数不等的数节空格,在华艺珍版、作家版、圆神版都作了还原;但《断章》《错乱》两篇里,淘空字词的一百多个空格,以及标注“此处删除1200 字,暂不发表”、“此处删除300 字”的段落,恐怕和性无关,都未曾补足。华艺珍版之所以在初版基础上重排,给自己标上“珍藏全本”的概念,原因在此;而这些文字从何处补足,不得而知——总不会是顾城提供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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