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内部环境而言,改革伴随的是政府对社会强制控制力的降低,而且一旦启动就难以逆转。政府对社会控制力的流逝,必须以民间自发的政治认同来补偿。在中国,是以对历史的拨乱反正,换取了广泛的社会认同和支持。 但权力已在家族内传承三代的朝鲜体制,政治合法性和道德资源全部来源于对血统神性的不断强化,拨乱反正和意识形态的转向意味着否定了神圣血统不容置疑的绝对正确和权威,它会从根本上动摇领导人的合法性。 这种先天不足,造成朝鲜的改革不但不能放松对社会的控制,反而须强化对全社会的强力控制。自新世纪以来,朝鲜政府有限的几次改革试验,无一例外都是强化而非削弱对社会的强力控制。其改革只能在彻底封闭式的实验区进行,但朝鲜的经济特区不同与中国之处在于,一开始它就是彻底与国内其他部分完全切断联系的封闭独立体系,而在中国则是嫁接过来的有机体。 对朝鲜改革一度寄予厚望的中国民间资本和韩国资本,在近十年的投资尝试中,终于得出一个一致结论:在朝鲜官方动人的招商引资口号之后,是个吞没一切的陷阱。 按照前苏联专家的看法,朝鲜从来不曾有过苏式的科学计划经济,一直都是典型的运动式命令经济。而父子相承体制,要求接班人尽可能有看得见的经济成就,无疑是在强化运动式经济建设的催化剂。从金日成到金正日,运动式的强度在不断递进,虽然金正恩在短短的接班人培养期也发起过一些类似“奋战150天”的运动,但朝鲜今日已几乎丧失了再搞大规模运动式经济建设的资本。 随着金正恩意外提前接班,合理的逻辑是,只要金正恩不断加强其权威,朝鲜改革的希望越发渺茫。作为一个越发无望的经济体,它对外界的依赖只会越来越严重。 最坏的局面 尽管朝鲜的“太阳”没有了,民间的不满在增强,但目前还看不出民间反抗,甚至发生中东式革命的可能性。金氏王朝遗留的严密社会控制,对信息的严格封锁,仍能发挥作用。 11月中旬,一份以身居韩国的524名脱北者为对象实施的“统一认识”问卷调查中,73.7%的脱北者们都回答称朝鲜居民们会顺应继承体系。与此相反,对于“(金正恩继承体制)把其认识成为很严重的问题,不信任政权”,应答率才25.2%。而且有关三代世袭“朝鲜居民们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应答率也达到了38%。 美国具有保守倾向的智囊机构加图研究所(CATO)研究员班多(DougBandow)曾撰文表示,虽然有人希望出现“朝鲜之春”(Koreanspring),但这种概率不高。朝鲜人口大部分都集中在农村,尽管城市中的精英阶层希望改革,但却不希望革命。 不过,对于失去绝对权威的“共主”之后的朝鲜高层斗争,及其带来的动荡,美、韩、俄等相关国家早已作了推演。 2009年2月,美国外交学会(CFR)报告《为朝鲜的剧变做好准备》设想了三种可能的政权更替局面: “可控的政权更替”:由张成泽,金正日现任夫人金玉,以及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委员长金永南等组成看守政府或是集体领导制,政权平稳交接;“斗争的政权更替”:产生激烈继承权斗争,最终会出现的新政权合法性并非来自金正日家族;“失败的政权更替”:类似于1989年的东欧剧变,但会造成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今年11月俄罗斯最高权威的国家级研究机构“世界经济与国际事务研究院(IMEMO)”发布的特别报告中,将朝鲜体制崩溃视为既定事实。报告预测,混乱局面日益恶化,到了2020年以后在国际社会的监督下朝鲜临时政府诞生,同时对朝鲜军队解除武装并使其走上经济现代化之路,从而使朝鲜进入韩国的控制范围。报告认为,“统一韩国”将为俄罗斯企业和政府参与韩国大规模交通、能源、产业项目提供有利环境。 IMEMO预测,2010年为1万亿美元的韩国GDP到2020年将增至1.7万亿美元,2030年激增至2.3万亿美元,人均GDP将达3万美元。据推算,统一韩国的人口届时将达7600万至7700万。 美国达特茅斯学院政治学教授林德(JenniferLind)和兰德研究所的研究伙伴本尼特(BruceBennett)近日在美国《国际安全》发表报告称,假设朝鲜解体,在最好的情况下(即朝鲜不进行抵抗),稳定局势需要30万到40万维和人员。其中,控制朝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需要约3000至10000人;边防巡逻需要2.8万人;解散朝鲜部队和警察需要4.9万人;还需要7000至10000人准备随时打击反抗势力。尽管研究报告没有谈到这样一个维和机构应该由谁来设立,以及如何设立,但林德表示,韩国无疑将发挥主要作用。 韩国统一研究院曾指出,金正日死后朝鲜有可能发生军事政变等权力领导层的变动、居民骚乱和暴动、大屠杀、难民潮等剧变状态。 一旦动荡局面发生,大批难民甚至武装人员涌入中国几乎不可避免,且难以阻挡。再加上可能出现的地方军阀,对中国的影响可想而知。本尼特则表示,中国的介入是有益的。“中国不仅跟朝鲜相邻,还离核开发地区非常近。因此,发生紧急情况时也有可能解决问题。” “朝鲜的崩溃不仅是东亚地区危机的阶段性扩大,还会引发潜在的人道主义费用。因此就算觉得崩溃的危险性小,但(应对这种情况的)计划还是非常重要的。”林德如此说道。 (实习生窦怡平、邹一姣、徐一斐、顾纯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