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授给了已经82岁高龄的加拿大籍作家爱丽丝?门罗(Alice Munro),这让一直偏爱以“政治”来说道诺贝尔文学奖的人们,颇有些失望。爱丽丝·门罗可谓是比较纯粹的小说家,虽然她出名的年份是1968年,那一年她37岁,也参加拿大女权主义运动,出版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开始引人注目。她的小说如果说有什么政治性的话,那就是她始终关切女性的命运,尤其是女性弱者的生活情状,算是有点女权主义。当然,如果还要硬抠政治的话,她作为苏格兰后裔的族群身份,也会时常在她的小说中或隐或显地表现出来,但这种身份政治,也只能算是一种小政治,并不能压倒她的小说的艺术性笔法。
因此,我还是更愿意用小说艺术的纯粹性来理解门罗的作品,她早年在厨房里、在熨衣板上写作。中年出名,但也未见她大红大紫,写短篇小说只是在纽约客上博得好名声,要多么畅销并不可能。她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作,一生写了11部短篇小说集,加上一部类似长篇小说的作品,这日子就在写作中熬到了82岁。“熬”可能是中国人的想法,对于门罗这样的小说家来说,她们/他们对文学有一种纯粹的态度,那个语境也没有那么多花样,她的写作何尝不是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快乐呢?
门罗夺得文学奖项无数,其中有多次加拿大总督奖,布克国际文学奖,并二次获得吉勒奖,2004年即是以短篇集《逃离》第二次获奖。当时评委评价说:“故事令人难忘,语言精确而有独到之处,朴实而优美,读后令人回味无穷。”《逃离》可以说是其小说艺术炉火纯青的结果,这一年她已经73岁。真正是宝刀不老,虽是精雕细刻,全无痕迹,更见纯朴自然的风格。这部由8个短篇小说构成的小说集,于2009年在中国出版汉语版,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翻译出自李文俊手笔,译笔相当精湛。
小说集开篇的短篇小说就是同题《逃离》,小说讲述一个叫做卡拉的年轻女性想要逃离极其不协调的同居男友,却又走到半路折回家中的故事。这当然是一个失败的逃离的故事。小说的叙述非常缓慢而有心理层次感。小说开始的叙述视角就是卡拉的视角,她站在马厩房门的后面,她听到汽车声音响,她在想,那是邻居贾米森太太从希腊渡假回来了。“但愿那不是她呀。”小说第一段就是如此微妙的心理的活动。每个动作、人物所处的位置,人物的心理,都有层次感地一步步展开。
这篇小说叙述的细腻与微妙,构思的精巧而又自然,那种心理刻画,一点点透示出人物的矛盾心境,并且引向困境。尤其是女性无力自拔的心理特征,卡拉想逃离克拉克,但她又欲罢不能,无法决断,犹豫再三,还是回到这种生活状态。矛盾无法解决,一切源自内心的纠结,这才是问题所在。小说回到内心之微妙还嫌不够极致,小说的结尾处卡拉总到树林里,看那些头盖骨,可能是小羊奥尔弗的头盖骨吧?那么在克拉克与贾米森太太对话时,带着雾气出现的小羊,就只是一个幻觉了。小说在心理的微妙感之外,还要加上一些魔幻的色彩。外部世界的存在的真实性已经不那么得要了,重要的是人物的心理感受。小说非常讲究构思,时间紧凑,心理的微妙感受伴随着空间的略微变异,生活的困窘与人性的善恶相纠缠,生命在无助中才透出一点坚韧。细致微妙是其特点,一切都不过火、过度。门罗有意淡化人物的主动意识,始终能保持一种冷静、朴素、一点点透进骨子里。总之,这篇小说写得精细微妙而自然灵巧,无疑极其出色,令人击节而叹。当然,门罗这部短篇小说集收入的8篇小说篇篇都很精彩,都各有独到之处,小说集中的8篇小说,都是在这种心理经验中,去表现当今北美社会中,或者说西方世界中,一些处于生活边缘的女性,她们内心与社会疏离感,她们顽强的自我意识与命运构成的抗争,这些疏离和抗争,都极其微妙富有层次感。
总之,门罗的小说可以看出当今西方短篇小说所抵达的艺术境界,这算是比较单纯和文艺的一次诺奖。如果说这样的奖项在回避什么也算是一种政治的话,那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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