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小时代》之前,我没有想到自己会为它做辩护。但我现在却要这样做了。不是因为我喜欢它,恰恰相反,它完全不是我的菜。但没办法,套用伏尔泰的话,即使我厌恶它的状态,却要扞卫它存在的权利。
关于这部影片的缺点,不少人都看到、讲过了。如果从视听语言、电影观念、叙事技法、主题深度等等电影美学的层面来考量,那么确实不可能满意。但是,问题在于:这部影片真的需要从美学层面来衡量吗?或者说:这部影片的主创方和出品方对这部影片的定位难道是美学的、思想的或精英的吗?
这只是一部商业片,它兜售的就是娱乐和幻梦,而且是最为简单甚至肤浅的那种。而这件商品的目标人群,只是在多年中国特色的教育和社会氛围下成长起来的都市年轻观众。既然它定位如此,并且达成了最初的目的,那么就无疑已经成功了。
用一种或各种它原本就不想达成的目标或标准来要求它,都有点缘木求鱼了。《小时代》从来不想承担任何庄重严肃的使命,它也承担不了。
那么,《小时代》引发年轻人热捧的原因何在?
至少,我会承认,它在视听元素的堆砌上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它的那些错误充其量是幼稚和卖弄,徒有皮相,但毕竟在时空的拼接上维持了一种假想或幻想的关系。而在另一个方面,它确实做得相当地道。至少,与近年来另外几部在同一维度用力的国产影片相比要地道许多,那就是:时尚。在我看来,那些批评《小时代》好像奢侈品广告的声音反倒证明它做到了广告片的时尚质感。我甚至觉得,恰恰是由于在奢侈品广告里浸淫多年,才能把后者的影像元素套用过来为此片增色。
还有青春。尽管这个字眼近几个月实在被使用得简直要脱皮破相,但直到《小时代》出现,那些真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才得到满足,因为唯有《小时代》的叙述者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水平、并且为他们表达的。你可以不喜欢这种表达,但无法否认这一点。至于“青春应该怎样”,又“应该如何表达”,成年人和孩子们几乎从来不能达成共识。而且,“应该”一词也先天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我们可以学会倾听孩子们的声音吗?唯有倾听才能对话,唯有对话才可能有民主、科学、自由等物。
还有友情、爱情、励志等小主题。《小时代》对它们的表达立场不无含混暧昧之处,但在基本价值观方面,却毕竟没有犯下大的错误。我不认为郭敬明本人有坚定的、特别的价值观,也完全谈不到坚守、扞卫什么,相反地,随波逐流是最他安全的选择。归根到底,这只是一部商业娱乐片,它是既无兴趣、也无必要去挑战社会价值体系的。
正是基于上述判断,我对眼下《小时代》引发的巨大声讨略感诧异。许多意见早已跨过了文艺批评的界限,迈入伦理批判的领域。最被斥责的,一是拜金,二是虚幻。然而,在我看来,这两点都不能成立。
对郭本人的拜金,我有所耳闻。但作者拜金不等于其作品宣扬拜金,事实上,《小时代》反倒表达了轻微的反拜金立场,尽管这种表达的诚意不那么令人信服,但依照无罪推定原则,我们不能宣判其有可诛心之罪。至于影片中的大量品牌植入,虽然惹人厌烦,但近年来凡是与时尚沾边的影片,哪部不是如此?我们何必单单认定此片十恶不赦?对郭的反感有必要诛连到一部商业片吗?制片方要回本盈利,企业要借势宣传,也都无可厚非。观众能否接受或忍受,更是他们的自主选择,不必我们代为义愤填膺。
再说虚幻。主打青春时尚的商业娱乐片,怎么可能不营造虚幻?所以如果要成为一个问题,其关键在于:一,《小时代》的虚幻有没有达到消解社会现实存在感的程度?二,这种虚幻会对其观众群造成多大的负面引导?唯有当这两个指标达到令社会难以容忍和承受的时候,对《小时代》的批判才具备正当性和正义色彩。那么,要如何判断这两个指标呢?
目前,最科学最可靠的方式,当然是进行市场和社会调研。调研法已经非常成熟,其结论的量化程度和可信度都是权威性的。顺便说一句,我的前同事、北京师范大学张洪忠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和他的团队完全有能力承担此项工作。
当然,我们也可以省点事,根据自己的立场、知识、逻辑等,提出自己的结论。但显然,这样的结论实际上是各不相同、也肯定无法相同的各种假设,在得到调研实证之前,同样不能摆脱“立论虚幻”的可能性,不能服人、服众。
这倒使我想起美国电影审查历史上的一桩公案:强盗片是否会引发更多犯罪?30年代的美国社会舆论主流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暴力的强盗片当然会败坏世道人心!但当时的社会学者和警方都指出(声音非常微弱),这一看似必然的观点并没有现实和数字的支持。
辩护完毕。吐槽开始。
这部影片对我的价值观没有构成太大冒犯,但不过我确实认为,它的审美观太糟了!做作、堆砌,浓厚的大妆与矫饰的布光用色,让我屡屡想闭上眼睛。但我不知道多少年轻观众会意识到这些。
我必须说,我尤其不认为那些年轻的观众需要被指责。原因很简单,在他们的中小学乃至大学阶段,有多少机会来接触、学习并理解真正的美呢?中国的教育制度已经把美育毁坏到难以恢复的地步。那么,我们没有教给年轻人他们值得拥有的东西,现在难道要责怪、批评他们不具备识别真和美的能力吗?成年人编造了那么多的谎言、制作出那么多丑的城市、建筑和文艺,现在难道要因为孩子们喝一杯添加剂饮料而愤然做色吗?
我做不到。作为一个老教书匠,我只是想,怎么办?
不过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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