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先生,方面大耳,面白须稀,戴黑色圆框眼镜,身材伟岸,气宇轩昂,民国时期金陵大学高材生。原在省城重点中学任教,据说因为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几句不识时务的话,被打成右派,全家下放到苏北里下河地区的一个乡间小镇。那时候,农村师资奇缺,公孙先生得以重操旧业,到该镇高中当了一名老师,既教数学,又教物理。这一教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了先生才重返省城。这当中有过几次返城的机会,可是先生割舍不下这里淳朴的乡民和求知若渴的学生,放弃了。
公孙先生是个很个性化的人,有人总结出先生有“六怪”。
一怪,零食不离口袋。先生人到乡下,生活仍然很“小资”,口袋里不离吃的,牛奶糖、饼干之类的,都有。都是城里的亲戚帮忙搞到寄到乡下来的。课堂上,学生完成课堂作业的时候,先生就剥块糖或者拿块饼干放到嘴里,香香甜甜地吧嗒着嘴,津津有味地吃着,馋得下面那些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学生直流口水。偶尔,有学生超常发挥,解了难题,公孙先生一激动,那这学生就有口福了。先生会奖赏他一块奶糖。这在农家孩子眼中,是无限光荣、实惠之极的大事。学生疯狂地爱上了数学也在情理之中了。我的同事老李——当时是公孙先生的学生也是“爱数派”中的一员。
二怪,擦子不得手快。先生上课,板书不太讲究条理,这儿写道题,那儿写道式子,率性而为。黑板写满了,他就张开大手,“唰唰”几下,解决问题。冬天,先生的手生了冻疮,裂了口子,手不能当擦子用了。不过,先生有办法,专门穿了一件旧的列宁装大衣,需要时,衣袖就成了最好的黑板擦子。据先生的学生——我的同事老李讲,一冬天下来,先生的大衣袖竟同乡下剃头匠的荡刀布一般,厚黑发亮,绝对看不见布眼。
三怪,周一难题晒。在那知识贬值的年代,先生仍然不忘引导学生走进数学的神圣殿堂。每个周一,他都会出一道有相当难度的数学思考题在小黑板上。有那热爱数学的学生搜索枯肠,百思不得其解,晚上抱着本子向公孙先生请教,先生总是很得意的一笑:“还没有到讲的时候,下周一再讲不迟。要是你实在等不得,可以去问其他老师,我没有意见。”你想啊,当时农村的师资质量很差,问了也是白问,学生只好自己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竟有很多成功的实例。这些人自然都得过先生的奖励。
四怪,校长当咸菜。当年,领导是很权威的,一般没人敢说三道四。公孙先生虽说是“戴着帽子”下乡,耿直脾气却不见改,就他常常“干政”。校长行事,被他抓住“眼扣儿”(不合理的地方),他马上就大声质疑、反驳,弄不好还要拍起桌子大骂,常常弄得校长下不了台。校长也不敢跟他计较——一方面口才没他好,斗嘴皮子讨不到好;一方面也是短理矮三分,理不直气不壮;关键是猜度他是贵人落难,早晚要发达的,这城里人惹不起。大家有想法,不敢明说,都找他出头。当时,“尖嘴派”这样奚落校长:“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五怪,助学搞摊派。当时,乡下条件差,常有学生交不起学费、交不起伙食费辍学。先生知道了,多话不说,直接找到家长当干部的学生摊派钱粮。乡下人一直对有水平的人有一股敬畏之心,先生说了,没人违拗。再者说了,这些干部家长也不会掏自家腰包,集体“放血”而已。这种摊派救了很多学生的急。
六怪,押题如神在。恢复高考后,先生吃香得很,大家都想办法把子女送到先生的班上就读,因为先生太神了,年年大小题目都能押上几条。某年他儿子参加高考,物理的五条大题目,他居然押中了三条。难怪家长把他奉如神明了。
先生退休回省城后,刚开始还跟乡下有联系,后来他家拆迁,从此断了音讯。
公孙先生,不知如今您还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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