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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问的事

时间:2009-08-14 15:20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故园风雨 点击:
这些年里,子问连封信都没有来过,有人说在北京街头看到过他,也有人说他倒腾外贸去了边境,还有人说,他在东北出了车祸,人早没了,反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我坚信子问还活着,他只是想混出个人样儿,再回来见我们这些朋友,干不出名堂他是不会再见江东父

那时我常常劝子问,要他戒酒,可他总是带着酒气揶揄我,说就会,打个哈哈,自顾自浅吟低唱,仿佛一个落第的狂生,不过他也确实有三分唐寅的才气,在朋友圈里这是公认的,回头想想,竟不知已有多少年了,他现在好不好呢?时光飞逝,他那一去便杳无消息。                ——前记

 

      子问出身书香门第,他的爷爷曾经是我们当地非常有名的秀才,还记得小的时候,每逢过年就去他家讨一副对子,再请秀才爷爷给大家讲一段“前清家”的故事,老爷子总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炫耀”当年考中秀才时跨马披红的盛况,“那阵势,真是。。。”,听得多了,到了这当口,大家都会不由自主一齐陪着老爷子“啧啧”几声,老爷子心领神会,扔一句“孺子可教也”,背着双手,踱起方步,出门而去。

 

       与秀才老爷子相比,子问的父亲二先生就显得务实的多,当年老爷子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没想到从“四清”到文化大革命,虽然他们一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但因为秀才老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家老小连个清汤都混不上,大儿子一气之下耍了关东,直到前些年才慢慢有了音信,却一直到老头子咽气也没有回来看上一眼。二先生初中毕业回到村里,跟破头四爷学了中医,传了衣钵,几十年来救人无数,家道也殷实起来,不过也就从那时起,秀才老爷子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二先生,说他离经叛道,有辱门风,遂把一腔热忱全部倾注到了子问身上,子问会背三字经的时候,我们这些发小连个针鼻大小的字还不认识呢。

 

       二先生半生八面玲珑,进百家门,会百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着实算得上一号人物,平时与村里、乡里的头头脑脑称兄道弟,前村后店的乡邻见了他,哪个不恭恭敬敬呼他一声“二先生”。尽管如此,二先生从没仰脸看过人,就是三岁的孩子走过来,不是给块糖,就是摸摸头,夸上两句。村子里的穷爷们儿要是有个大病小情,二先生一准儿减免药费,甚至周济个一头二百,二先生说不差这点儿。

 

       二先生拉得一手好二胡,大概因为药铺里忙,很多年不见他拉琴了。那年,二先生给村子里龙保儿的婆娘医病,不想惹出一场天大的祸事。龙保儿是个破落户,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不是坑这家,就是坑那家,偷鸡摸狗,无所不干,他的婆娘是个肺痨儿,三天两头休克了往医院送,二先生知道这个病不好医,再加上龙保儿的德性不好,本不想趟这滩混水,那天龙保儿的侄子结婚,他婆娘一个人病倒在炕上,喘到有出气无进气,打发孩子来请二先生,二先生实在不忍,给开了点方剂,告诉龙保儿的孩子,那只是顶药,快找人送她娘上院,哪里想到,久病如常,龙保儿愣是在喜事儿上喝了个酩酊大醉,醒过来再送婆娘上院,连半路都没到就给拉回来了,人早就凉了。本来龙保儿一家也知道婆娘说不定哪天熬不过去,也就吹吹打打把人葬了,没想到这家伙不知受了哪个的蛊惑,葬完婆娘的第二天就找上了二先生,说是二先生治死了人,要法办他。龙保儿的兄弟在县里混事儿,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儿,一个电话打到乡派出所,警车旋风一样冲进村里,二话不说,把二先生上了铐子,拘了起来,最后村里的长者们出面把这事儿了了下来,龙保儿讹了二先生三千块钱了事。

 

       那年子问在省城上学,过年回到家里一看就懵了——家里药铺没了,父亲二先生像霜打的茄子坐在炕头闷不作声,烟一根儿接一根儿,再看母亲,几乎病入膏肓,这是怎么了?原来二先生经过那件事后,药铺干不下去了,那可是他一生的命根子啊!子问的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又加上错用了镇静药,不是子问回来,差一点就没了命。子问回家的那天晚上,二先生拉了一宿二胡,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口血喷到地上,从此伤了元气。

 

       这些年我一直和子问是死党,上高中时还常常受到他的照顾,不是给垫学费,就是垫饭费,两人扒着一个盆子喝了三年的豆腐脑儿,他家出事了我却一筹莫展。我不晓得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和子问喝酒,反正时不时凑到一块儿弄几杯,一上来还有节制,自从他家出了事后,也不好劝他了,只能陪着他醉。

 

        子问的学习当然是没的说,不过高考时他发挥得不好,二先生主着让他巴巴结结上了个中专,子问最怕大家提这事儿,我们也都知道他当时和二先生因为这事儿闹得很生。到底儿子没有拗过老子,现在来看,二先生的那个决定着实影响了子问一生。

 

       二先生出事以后转过年来,子问毕业了,二先生一蹶不振,又吐血伤了元气,子问母亲的病时好时坏,这时距离秀才老爷子过世已经有几年了,子问常常和我说:要是老爷子活着是不会这样的!是啊,秀才老爷子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要是他活着,龙保儿还确实不敢生事儿,话又说回来,此一时,彼一时,所谓墙倒众人推,这天底下哪个不是只会锦上添花,二先生的事儿,没得说啊。

 

       子问后来跟我说,那段时间简直是走投无路了,家里因为前前后后的事儿借了差不多两万多块,亲戚朋友见了他们一家都躲着走。二先生被击跨了,整天闷着屋里不出门,家里的担子都落到子问一个人肩上,当年夏天,从没干过农活的子问自己在河堤地种了两亩菜园,风里来,雨里去,走村串户,每天卖了菜钱维持一家的生活,愣是挺了个过来。

 

       还记得子问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问他,你去哪里呢?喝了口酒,他笑笑说,随遇而安吧,老爸老妈没了,又和桂珍离了婚,天下之大,我哪儿不能去啊?就是走了,惦记你到时怪我不说一声,过来讨两杯酒喝,说完他一饮而尽,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子问这些年不易啊。子问最初分配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员,他自己能写能画,经常有文章在各种报刊上发表,很得领导的赏识,不到一年就提了副厂长,这曾在当时的县里轰动一时,在公开招聘副厂长的岗位时,子问拿了全县第一。接着就有人给子问提对象,可是以他的家境,谁愿意跟着来受穷呢?子问就不止一次到我的单位来跟我诉苦,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自己才华横溢,一般的女子是不入眼的,可是俗话说心强命不遂,就现在这个状态,也真够他难受的。不要着急,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千万要稳住心神,我这样劝子问。他一脸苦笑,说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先不说别人,老爸老妈整天跟我这掰扯,不是让去相这个,就是去看那个,老是不行,得罪老了人了——说实话,一个看上的也没有。说完,子问望望窗外,有些黯然。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概又想起米洁了。

 

       米洁是我们小学时的同学,聪明伶俐,人长得也秀气,子问暗恋她已经十多年,可是米洁初中毕业就去城里打理自家的小店了,别看子问平时侃侃而谈,其实一到了男女问题上就拘束的紧,他从小学五年级就与班上女生断绝了来往,那时也兴这个,男女划线而居,老死不相往来,不过,米洁是个例外,虽然不在一个班级,子问总是等她一起上学下学,我们这些死党们也知道他的秘密,那时候小,也没人去点破。米洁的伯父是县里的领导,这时候的子问家境败落,以他的个性是绝然不会向米洁表白的。看着子问出神的样子,我真想给他一巴掌,打醒他,不要放手自己的幸福。临走时,子问淡淡说了句,她结婚了。

 

       桂珍是子问的工友,没多少文化,四年前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工厂,因为在家是老小儿,娇生惯养,任性的出奇,这些年大家没少给她介绍对象,也许是相花了眼,高不成,低不就,转眼成了二十六岁的老姑娘,虽然子问进厂不久,但工作成绩斐然,小伙儿文笔又好,桂珍就有点芳心暗许,工友们看出了端倪,就一个劲儿给他们往一块儿搓和,哪知道,子问压根儿就没把桂珍放眼里——桂珍文化低,还比子问大两岁,虽然家境不好,子问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大家的话哪听得进去啊。

 

       这世上的姻缘许真的是前生注定,一年之后,为子问与桂珍保媒的阵营空前强大起来,上至厂长,下至门房老头儿一见到子问就“苦口婆心”地规劝,而子问这一年之中依旧是一无所得,终于再也拗不过众人的面子,跟桂珍处了对象。恋人在婚前总是尽量隐藏自己的缺点,子问与桂珍处了两月草草办理了婚事,然而,婚后的锅碗瓢盆中,两人的个性逐渐显现出来,一个任性,一个倔,加上桂珍家境富足,始终保持一种压倒一切的优越感,又因为子问结婚的钱都是二先生跟朋友筹措而来,免不了到期要还,这一家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

 

       一年以后,子问的女儿出生了,孩子聪明可爱,可并没有马上缓解家里的紧张局面,在桂珍的眼里,二先生和子问的母亲是生活的失败者,而失败者是没有发言权的。二先生岂是等闲之辈,尽管因为龙保儿的事在精神和生活上受到了打击,可是也绝不容忍桂珍的趾高气扬,这一下就实实难为了子问,夹在父亲和妻子之间,子问痛苦而茫然。

 

       子问节衣缩食为家里清还债务的当口,工厂改制了,全员解聘,他和桂珍下岗回家,那年他三十岁,桂珍三十二岁,家里的战争因为小夫妻的下岗暂时告一段落,二先生的病却连年严重起来。为了生活,为了给父母治病,几年间子问使尽周身解数,给人做过小工,做过推销,也给人管理过公司,生活的磨难深深烙在了他的记忆中,让他百炼成钢,褪去了那身书生之气。

 

       三年里,子问的母亲与二先生先后过世,子问痛不欲生之际,酒瘾越来越大,他把父母的早亡全部归结到自己的无能之上,整日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又忆及当初桂珍对待父母的种种,他渐渐陷入一种愧恨交加的境地,为了这事,我不知疏导过他多少次,可每次都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一齐醉掉。桂珍可不管这些,说话就是埋怨子问没能耐,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一次当着我们几个朋友的面,夺过子问的酒瓶狠狠摔碎在地上,扬长而去。

 

       我们知道,子问和桂珍迟早要离的,就是苦了他们的女儿,尽管如此也没有想到如此之快。子问心灰意冷,任女儿随了桂珍,简单料理了家事,突然找到我辞行来了。真的要走嘛?我试图留下他。不要劝了,我意已绝,再说又不是进庙当和尚,我想去东北看一下大伯,然后去闯番事业。那一晚,边说边喝,几乎与子问呆了一宿,拂晓的时候,我醉得一塌糊涂,根本不知子问怎么走的。

 

       这些年里,子问连封信都没有来过,有人说在北京街头看到过他,也有人说他倒腾外贸去了边境,还有人说,他在东北出了车祸,人早没了,反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过,我坚信子问还活着,他只是想混出个人样儿,再回来见我们这些朋友,干不出名堂他是不会再见江东父老的,估摸着,子问也该回了,就像老话说的,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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