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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中国,野性中国——奚志农的影像世界

时间:2010-01-10 23:12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王飞 点击:
奚志农拍摄野生动物已有25个年头。1992年至1996年,奚志农六进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拍摄到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的珍贵画面;1997年,他首次报道了藏羚羊被偷猎者大肆捕杀的状况以及“野牦牛队”为保护藏羚羊做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引起了公众对藏羚羊生存状况的

 

“对自然宁静的爱将一个人不可避免地改造成了一个愤怒忧伤的斗士,这似乎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行为方式。”有学者曾这样评价奚志农。
 奚志农拍摄野生动物已有25个年头。1992年至1996年,奚志农六进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拍摄到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的珍贵画面;1997年,他首次报道了藏羚羊被偷猎者大肆捕杀的状况以及“野牦牛队”为保护藏羚羊做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引起了公众对藏羚羊生存状况的关注……
 11月下旬,北方已是寒风凛冽,而广西依旧花红柳绿,一派春天的景象。两天之内,从萧索的兰州到繁华的上海,再到广西崇左生态公园参加由佳能(中国)与野性中国共同主办的“2008中国野生动物摄影训练营”,时空的变换让人目不暇接。
 见到奚志农的时候,他正患感冒,端着一碗姜汤,却不忘关心生病的营员。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儒雅,有点瘦弱,语调舒缓,恬淡平和,丝毫没有粗犷的感觉,让人有点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常年行走在荒郊野外、崇山峻岭中的“中国野生动物摄影第一人”。
寻找滇金丝猴
 奚志农高高瘦瘦,总是一身迷彩服。不过,和现在喜欢在天地间行走的年轻人不同,奚志农丝毫没有酷的感觉。这个45岁的白族汉子笑称很多户外运动爱好者仅仅是“户外装备爱好者”,他们的衣服一定要鲜艳,生怕别人找不到自己,把自己弄丢了,“而我恰恰相反,我需要和自然融为一体,野生动物找不到我才是最好的”。
 奚志农在少年时代就对野生动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喜爱鸟类。
 1983年,19岁的奚志农加入了科教片《鸟儿的乐园》摄制组,开始学习野生动物摄影。1992年,奚志农到云南省林业厅工作,并于同年参加了一项与滇金丝猴有关的研究项目。滇金丝猴是最像我们人类的灵长类动物,也是住得最高的灵长类动物。它们有着粉色的嘴唇,公猴还留着酷酷的莫西干发型。“如果说云南是一个动物王国,那么滇金丝猴就是当之无愧的‘国王’。”
 然而,一群滇金丝猴的活动范围超过100平方公里,而且是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虽然一群猴子有100多只,但是在这样的范围内去寻找,仍然非常困难。
 那些日子,奚志农和同伴常常背着沉重的设备往山上跑,寻找滇金丝猴采食留下的痕迹和新鲜的猴粪,还要留意听寂静的山谷里树枝折断的声音—一只成年公猴的体重接近40公斤,它们在枝头腾跃时偶尔会折断树枝。“如果再听到‘嘭’的声响,那就是猴子摔在地上了。”说起那些令自己“魂牵梦绕”的猴子,奚志农眼里满是幸福的神采。1993年9月的一天,奚志农和同伴再次无功而返,就在他们返回营地的路上,突然发现了新鲜猴粪,“最多是一个小时以前的,猴子一定就在前面”。奚志农和同伴扛着机器就往山上冲,前方,猴子的叫声清晰可闻。
 密林深处,一群猴子在嬉戏玩耍。奚志农屏息凝神,将摄像机架在石头上,按下开关,磁带轻轻转动,泪水瞬时模糊了双眼:“找了两年,终于找到了!”
总归有些遗憾。那一时期,奚志农并没有留下多少工作照,一是因为当时记录意识不够,更主要的原因是磁带和反转片太少,宝贵的磁带是要用来拍猴子的,所以有很多日常工作的细节都没能记录下来,现在想来,“其实那时每一天的工作都很有意义”。
用影像记录,或者纪念
 奚志农的家乡是云南大理,童年则在巍山度过。童年的记忆对他的影响很大。“那时候的山比现在青,水比现在绿,空气也很清新。那个时候,小孩子如果不听话,大人会吓唬他说,再不听话就把你扔给大灰狼。而在夜里,真的能听到狼在不远的地方号叫。”
 岁月如梭,这么多年过去了,奚志农惊讶地发现,随着经济的发展,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野生动物的消失也是非常可怕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滇西北的原始森林被大量采伐。在这样的高海拔地区,很多树种一旦被砍掉是很难恢复的。1995年5月,奚志农听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德钦县为解决财政困难,决定砍伐白马雪山保护区南侧的原始森林。而那片森林里有200多只滇金丝猴和其他众多珍稀动植物。
 奚志农心急如焚,四处求助无果后,不得不给中央写信,并把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带到了那片要砍的林子。这条新闻后来在《新闻联播》播出,在有关方面的介入下,林子保住了。这次经历,让奚志农第一次认识到影像的力量。
 但这样的成功毕竟难以复制。近年来野生动物数量急剧减少,说起这些人为造成的悲剧,奚志农颇为痛心:“过去很多少数民族都有狩猎的传统,因为他们需要野生动物的肉来生存。那个时候,他们打猎之前要去祭拜山神,什么季节不能打,什么动物不能打,都是有规矩的。如果是以这样一种虔诚的态度,狩猎文化应该说是可以持续的。但很可怕的是,中国这几十年来野生动物急剧减少,首先是因为栖息地大面积萎缩,湿地在排干,湖泊被变成农田,森林被大肆砍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有,过去的传统被认为是迷信,都被砸烂了,而且没有禁忌,不管公的母的小的全部打掉,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直打到现在,前段时间不还有干部打猎致死人命的报道吗?”
 所以,奚志农说中国的野生动物是在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而他要做的,就是用影像记录下这些美丽的身影。但令他遗憾的是,有很多物种(比如水生动物)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就消失了。来不及记录,唯有纪念。
 记录谈何容易。“中国的野生动物是最怕人的”,在可可西里,藏羚羊看到人影和车辆就条件反射般夺路而逃。有一次,在青藏高原拍摄野牦牛时,因为靠得太近,野牦牛冲向了奚志农乘坐的吉普车,“虽然传说野牦牛力大无穷,可以撞翻汽车,但它毕竟是血肉之躯,如果真撞上了,它肯定会受伤的”。奚志农一面让司机加速,一面拿起相机,拍下了野牦牛对人类的愤怒。
 奚志农每年在野外拍摄的时间在8个月以上。在山中修行,去城市布道。尽管“回到城市就会比较痛苦”,但因为环保事业的推动归根到底还要靠城里人,所以,奚志农在城市里办了很多次影展。在奚志农的镜头里,马可波罗羊在广袤大地上奔腾,身着彩装的太阳鸟在枝头啁啾,观者无不感叹天地有大美;但另一面却是“黑镜头”,很多藏羚羊的头颅被摆放在一起,成为偷猎者的罪证,让人不由追问那些美丽还能存在多久。1995年12月,北京很多高校的学生观看了奚志农的纪录片,在会场,他们第一次看到了滇金丝猴的模样。会后,大学生们点燃了200多支蜡烛,为那片林子中的200多只猴子祈祷。那一刻,奚志农深切地感受到影像在推进自然保护中起到的作用。
 问他影展的效果如何,奚志农笑着说:“首先是感动,然后才会有行动。每个人的心中,对美好的渴望和对自然的向往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被激发出来。我想这样的影像是可以把人内心的那些美好激发出来的。这些年,社会对训练营和野生动物保护的关注度逐渐提高,有更多人加入这个行列。你来采访我也算一个效果吧。”
悲观主义的花朵
 奚志农的同事都叫他“老大”,不过,奚志农丝毫没有大腕的“范儿”。他不善言辞,不是那种习惯了面对镜头、为所有问题设置好答案的人,采访时,对于一些“敏感”话题,他往往会用沉默作为回应。但生活中的奚志农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偶尔还会幽人一默。
 训练营的课堂上,奚志农指着一张东北虎的照片说:“这可是一只真老虎。”营员们会心而笑。
 笑声渐落,奚志农认真起来:“这的确是只真老虎,但不是野生的老虎。中国大陆几乎已经没有野生的老虎了,而许多研究中心、虎乐园里养的老虎的总数已经超过了5000只。画面上这样威风的老虎,看似在野外,其实是在牢笼里,只不过这个牢笼大一点而已。”当被问及为什么不能“放虎归山”时,奚志农说:“一只野生老虎的活动范围可以达到几百平方公里,它们一周捕食一次,每年需要捕食五六十只大型动物,但在中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野生动物可供它们捕食了。所以,它们只能屈辱地活着,在人类的皮鞭下做出一些谄媚的动作博人一笑。有些地方连食物都不能保证,于是出现了老虎自相残杀的事情。”
 说起那些不得不像猪一样活着的老虎,奚志农的话语中分明是有愤怒的,但语气却极为平淡,只是最后有一声叹息。“做野生动物保护、管理的人,有多少人是从心里喜欢野生动物的呢?对很多人而言,这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从前,很多人吃不饱饭,野生动物救了很多人的命。而现在已经是物质极度丰富的年代,我们还需要吃野生动物才能活下去吗?国家级野生保护动物不能吃,就搞驯养繁殖。娃娃鱼,人工饲养的就可以吃?那是不是熊猫养多一点,我们也要开熊猫宴?哪有这样的道理!长期以来我们对待野生动物的态度就是两个字:利用。用它的皮,用它的骨,用它的肉。一句话:浑身都是宝。你看我们的字典、动物园的说明牌都是这样说的:肉可食,骨可入药,皮可用。所以,我们的野生动物保护策略得从根子上改变,不要为了利用而保护。如果仍旧基于这样一种思路,野生动物肯定会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个人的确渺小无力,经历了那么多事,遭遇了那么多阻力,愤怒到头来只能变成一声叹息。也许正因为如此,很多媒体将奚志农称为悲观主义者。但或许正如《悲观主义的花朵》中所言:“面对生活,面对命运,我们以前是无能为力的,以后也一样无能为力。唯一可做的就是尽力保持一点尊严。当然,让自己对世界和生命不存奢求很难,不渴望幸福就更是一句空话,但有了悲观这杯酒垫底,做人也会有一点风度。”
 对于奚志农而言,因为有信念可以坚守,所以才屡败屡战。
美丽中国,野性中国
 奚志农的工作室名叫“野性中国”,其宗旨是“用影像保护自然”,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中国给世界的印象更多是拥有悠久的历史、古老的文化,但事实上中国还有很多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物种和景观,还有充满了野性的一面。“但是这一面别说外国人,可能很多中国人都不了解。我敢说,我们中国的老百姓熟悉非洲野生动物要胜过对我们国家野生动物的了解。”
 “那是因为我们看到的非洲野生动物更多。”我笑着回他一句。
 的确,《动物世界》播了二十多年,很多国人从这个窗口了解了野生动物,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纪录片大多出自外国摄影师之手,“为什么没有中国人自己的片子”是奚志农们经常要面对的疑问。所以,奚志农当年加盟《动物世界》就是想拍摄中国自己的野生动物。
 “野性中国”的徐健老师说,在国外,野生动物摄影是一个成熟的行业,摄影师为杂志或电视台拍一个片子的报酬足以维持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而拍摄模式也完全是大片的运作方式,但在中国,这还无法实现。“在中国,能靠拍摄野生动物养活自己的职业摄影师只有几位,奚老师是其中之一。”
 徐健老师曾参与了BBC纪录片《美丽中国》的拍摄,而《美丽中国》的英文名Wild China正是“野性中国”的英译。在拍摄过程中,“中国式的美丽”让BBC工作人员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尽管有多名中方人员参与拍摄,但这部片子最终反映的还是英国导演和制片人的想法。“并不觉得尴尬,因为现实差距就是如此,对于一个拥有达尔文的国家,在这一方面,我们只能仰视,追赶和超越在目前来看是不现实的。”奚志农如此评价。
 回忆这么多年的拍摄经历,奚志农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去的都是很少有人到过的地方,那样的美景,光线、气候、植被的变化,那么多的野生动物,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的。”虽然曾经不慎从溜索上坠入山涧,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和“野牦牛队”在冰湖上追逐偷猎者,甚至在拍摄途中摔断过4根肋骨,但这些苦在奚志农看来都不值一提。
 奚志农说自己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因为工作在野外,工作就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他很感慨技术的进步,很多摄影爱好者的装备和国外顶级摄影师的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而在十多年前,当听说国外的野生动物摄影师1年要拍7000个反转片时,奚志农的第一个反应是“我一辈子都拍不了那么多”。
 正因为技术的进步,“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拍摄动物了,不像过去只有中央电视台才有力量去做”。每个人都可以行动起来,记录身边的故事,或许,这就是奚志农所说的影像的力量。
 训练营活动结束的那天,奚志农叮嘱营员们:“你们每个人都是一粒种子,回去以后请一定把环保的理念带给你身边的人。”
 希望终有一天,所有的动物都能冲破关束它们的樊笼,奔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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