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一直想写一点文字,来怀念一下我最敬重的当代作家史铁生。一来认为他的文字很干净,能洗濯人们的灵魂和思想,二来他的文字有深度,能触及人们的灵魂,带给人们长久的感动与思考。但凡读过史铁生作品的人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读他的作品就好像在暮霭沉沉的黄昏,炊烟袅袅,远处传来悠长的箫曲,淡淡的忧伤伴着幸福的快乐浮上心头,让我们一下子忘记了白天的纷纷扰扰,让心一下子沉入到一份久违的宁静中。 史铁生,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先后经历了截瘫,尿毒症,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病痛,让他六十岁的生命历程大半是在病痛中度过的。在疾病的折磨中,精神上也经历了失学、失业、丧母、失恋等带来的情感打击,正是这常人难以想象的诸多痛苦,让他有足够的经历去痛彻心扉地思考自己的人生。这也许应验了人们常说的那一句话:“上苍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正如史铁生本人所言:“抱屈多年,一朝醒悟:上帝对史铁生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正是由于这磨难的“赏赐,”让他失掉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在一些火爆的场合跟着别人一道瞎起哄的机会,从而没让他“东一头,西一头撞得找不着北”,没有“患得患失总也不能如意”,而是自觉停下匆匆的脚步,告别了世俗的喧哗与热闹,用足够的耐心和淡定的心态把这个世界看不见的道理尽可能想个明白。于是原本躁动的一颗心在对这个世界的揣度与思考中,走向了宁静,并在一份难得的宁静里,让自己的心灵飞向了一个辽阔的精神空间去自由飞翔。 在先生宁静的笔触里,一行行对生命意义思考的文字,清水般流泻在我们眼前,一如眼前的蓝天、白云、清风,那么纯净,那么真诚,将自己生命的痛苦和磨难开成艳丽无比的思想花朵,吸引着我们精神的目光,芬芳着我们的精神世界。虽然自己承受了许多本不应该自己承受的痛苦,但他却理性地接纳了这些痛苦,并在对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进行反复咀嚼,最后升华为一种精神的玉液琼浆,让厌倦了世俗生活的人们得到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营养。在宁静的思考里,先生关注的是生命的自由与平等。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先生将自己的精神目光投向了平凡人的普通生活,像一个勤劳的掘进工,生命不息,思考不止。正因为如此得认真和卖力,从而使“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同构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心。……当多数作家在消费主义时代里放弃面对人的基本状况时,史铁生却居住在自己的内心,仍旧苦苦追索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光辉,仍旧坚定地向存在的荒凉地带进发,坚定地与未明事物作斗争,这种勇气和执着,深深地唤起了我们对自身所处境遇的警醒和关怀。” 人的生命从虚无中来,归于虚无。从柔软的爱情里来,到坚硬的死里去。平顺的人生,少有起伏,在安乐里,日子总是匆匆过。可是,若是人生跌宕,高高低低里,岂不是无形中多爬了些山,多趟过了些河,多踩踏了些荆棘,多将脚上的鞋子磨烂。于是这曲线的人生就变得相对漫长了些吧。想象二十一岁的史铁生已经是度日如年,重病折损之中,在哪个精神荒芜的年代,又是怎样地时光难捱?那些蘸着泪水的文字,我们也是含着泪来读的。比如《我与地坛》。读着史铁生的文章,岁月陡然悠长。因为我知道,常人一生如猪八戒吞食长生果,一蹴而就。可是史铁生的一生则是细细咀嚼的青苹果,绵延悠远。并在无尽的苦涩里捕捉到哪怕是一丝一毫可怜的甜。没有脚的跋涉,却超越了生死。就那样宁静地对峙,就那样硬汉不低头。轮椅碾压的日子,仰头是天蓝,俯首是厚重。史铁生,把活着当成信念,就这样不屈地与命运抗争着,思考着,硬是让残缺的生命开出了艳丽无比的花朵。 宁静的史铁生被禁锢了脚步,但却使思想飞升。翻阅他的《病隙碎笔》,我感受到他的人就是一棵智慧树。那些延展的根须枝叶,强劲、密集、苍翠,有着饱满的生命汁液。那些酣畅的碰触敏感灵活,都是一些思维的泉眼,汩汩奔流着透明的了悟。关于死亡,关于爱情,关于残疾,关于未来……用思考将人生透彻,用思想飞翔,他找到了一种最适合自己的表达。这是文学化的哲学家,是用肉身做探究,用人生做体验,去实现更高更深更远的精神跋涉。史铁生很锋利,这种锋利使得他的思想也拥有一种穿透力。痛,是一份赐予。对于弱者是毁灭,对于强者是重生。痛刺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骨肉破碎的歌声。知道痛,了解痛,于是成就了一种悲悯的磅礴。穷过,见到穷人就无法不伸手相助。病过,见了病痛也感同身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是佛,佛要普渡众生,就要体验最深处的苦和痛。而史铁生接下了命运掷来的一切,将自己度上岸,同时,用笔做桨,用纸做船,也用文字普度众生。相信读过他文章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会帮助你踏平坎坷,走向坦途。这样说来,史铁生真是武功盖世,功德无量。从《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到《插队的故事》,再到《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病隙碎笔》等,在史铁生的笔下书写的不是作品,而是一个作家的心灵和良知。命运可以定格一个人的位置,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社会价值。身体可以有残缺,但永远也阻碍不了一个人在自由的精神王国里去做自由的行走。 2010的最后一天,天空飘着雪花,史铁生走了,走得很突然。也许是天国里的母亲太寂寞,需要他的陪伴;或者是他在人世间太孤独,需要换一个环境?然而世界没变,只是少了一位感恩的值班者!时间没变,却因为他的存在,留下了一道永恒的精神车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