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2月,《巴黎茶花女遗事》经福州雕版名手吴玉田雕成后,初次印刷100本,分送林纾、王寿昌、魏瀚三家亲友传阅。由于初版印数极少,目前,国家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分别藏有一部初版《巴黎茶花女遗事》,十分珍贵,乃至福建馆藏本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封面书签和扉页都散失了。 说起来,关于翻译外国小说一事,林纾起先是推脱的,他有自知之明——不懂外语如何翻译?可禁不住好友再三动员,最后才接受了这一请求。《巴黎茶花女遗事》得到国人相当的认可,从某种程度上激励着林纾沿着翻译文学作品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在之后的27年生命里,他不仅用一腔爱国热血写出了一百多篇针砭时弊的文章,还用犀利的文笔撰写了《畏庐文集》《讽喻新乐府》《巾帼阳秋》等四十多部书。最重要的,林纾与王寿春、魏瀚、严培南、陈家麟等曾留学海外的才子合作翻译了大量西洋小说,有许多出自外国著名作家之手。 据统计,林纾自45岁初涉翻译,到71岁辍笔,27年中,共翻译出版英国、美国、法国、俄国、德国、日本、瑞士、希腊、挪威、比利时、西班牙等11个国家、98位作家的超过180种作品(不包括未刊印的),共计一千多万字。其中世界名著有《茶花女》(《巴黎茶花女遗事》)、《老古玩店》(《孝女耐儿传》)、《大卫·科波菲尔》(《块肉余生记》)、《堂·吉诃德》(《魔侠传》)、《鲁宾逊飘流记》、《伊索寓言》、《汤姆叔叔的小屋》(《黑奴吁天录》)、《威尼斯商人》(《肉券》)、《罗密欧与朱丽叶》(《铸情》)、《哈姆雷特》(《鬼诏》)等超过40种。 令人惊叹不已的是,林纾翻译速度惊人,往往是口译者话音刚落,林纾的译文已经译就,并且多数无需修改,脱手成章。林纾通常每天工作4小时,可翻译6000字左右。20世纪初,商务印书馆开始以“林纾小说丛书”形式陆续刊行林纾的译作,“林译小说”也成为专有名词受到社会确认。胡适曾说: “林纾居然用古文翻译了一百多种长篇小说。......古文的应用,自司马迁以来,从没有这样大的成就。” 康有为在致林纾信中亦称赞他:“译才并世数严林,百部‘虞初’救世心。”林纾愧不敢当,认为自己不宜与严复大翻译家并列。因林纾不谙外文,而合译者文学修养也有不高的,造成一些译作质量参差不齐,以致浪费笔墨误译了二三流小说。但“林译小说”还是受到中国广大读者的喜爱,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为中国近代译界所罕见,林纾由此被人誉为“译界之王”。其译作可称“西方的《红楼梦》”。建国初期的文化部副部长、福州乡党郑振铎则称赞林纾的译作:“译笔清腴圆润,有如宋人小词。”不过,最早肯定林纾译作的,或者当属以翻译英国《天演论》著称的严复。 1904年,严复写诗《甲辰出都呈同里诸公》夸奖林纾,诗云: “孤山处士音琅琅,皂袍演说常登堂。 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 林纾在27年的翻译生涯里,被公认为中国近代文坛的开山祖师及译界的泰斗,但以1913年译完《离恨天》为界,明显地分为前后两期。关于这一点,英文功底极其扎实的钱钟书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在15300字长文《林纾的翻译》里详细点评林纾: “林纾的翻译所起的‘媒’的作用,已经是文学史上公认的事实。他对若干读者也一定有过歌德所说的‘媒’的影响,引导他们去跟原作发生直接关系。我自己就是读了他的翻译而增加学习外国语文的兴趣的。商务印书馆发行的那两小箱《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现,带领我进了一个新天地、一个在《水浒》、《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外另辟的世界。我事先也看过梁启超译的《十五小豪杰》、周桂笙译的侦探小说等等,都觉得沉闷乏味。接触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我把林译里哈葛德、欧文、司各特、迭更司的作品津津不厌地阅览。......后来,我的阅读能力增进了,我也听到舆论指摘林译的误漏百出,就不再而也不屑再看它。它只成为我生命里累积的前尘旧蜕的一部分了。 最近,偶尔翻开一本林译小说,出于意外,它居然还没有丧失吸引力。我不但把它看完,并且接二连三,重温了大部分的林译,发现许多都值得重读,尽管漏译误译随处都是。......大家一向都知道林译删节原作,似乎没注意它也像上面所说的那样增补原作。这类增补,在比较用心的前期林译里,尤其在迭更司和欧文的译本里,出现得很多。或则加一个比喻,使描叙愈有风趣,...... 林纾四十四五岁,在逛石鼓山的船上,开始翻译,他不断译书,直到逝世,共译一百七十余种作品,几乎全是小说。传说他也可能翻译基督教《圣经》。据我这次不很完备的浏览,他接近三十年的翻译生涯显明地分为两个时期。‘癸丑三月’(民国二年)译完的《离恨天》算得前后两期之间的界标。在它以前,林译十之七八都很醒目,在它以后,译笔逐渐退步,色彩枯暗,劲头松懈,使读者厌倦。” 有趣的是,林纾最推重自己的古文,不满康有为赠诗称赞他的译著,而不谈他的古文,是“舍本逐末”。所以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里也证实: “林纾不乐意人家称他为‘译才’,我们可以理解。......就表示一般人的成见以为翻译家是说不上“文雅”的。一个小例也许可以表示翻译的不受重视。” 五 林纾晚年自称“蠡叟”、“长安卖画翁”(林纾善画)等,思想转向保守,这跟他始终主张维新、忠于清光绪帝的立场有关。辛亥革命后,他在《畏庐诗存·自序》里说: “革命军起,皇帝让政。闻闻见见,均弗适于余心......惟所恋恋者故君耳。” 林纾虽然一生没有在清朝做官,却从1913年4月开始,到1922年4月5日止,10年内11次谒光绪帝的崇陵。并在1922年11月,宣统溥仪结婚时,林纾亲手绘制四镜屏进呈。溥仪赐给林纾“贞不绝俗”匾额,并赠送许多袍料、褂料。林纾为此专门写下《御书记》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同时写信给福州同乡郑孝胥报喜。 1917年,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当时北大不设副校长,文科学长仅次于校长)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在1月1日(第2卷5期)发表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打响“白话革命”第一枪;紧接着在下一期,于2月出版的《新青年》上发表陈独秀写的《文学革命论》,对胡适表示声援——鼓励以白话代替文言。1918年5月,《新青年》第4卷5期又发表鲁迅的《狂人日记》。于是,中国现代文学也迈出了艰辛的第一步。对“白话革命”,中国封建势力的遗老遗少大加攻击,年轻时“狂生”激进的林纾,到晚年却思想保守,这时带头反对。 1917年3月18日,林纾在《公言报》上刊出他写给北大校长蔡元培的信《答大学堂校长蔡鹤卿太史书》,指责北大: “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 1917年3月21日,蔡元培很快发表回信《复林君琴南函》,对林纾做了针锋相对的驳斥。随后陈独秀也写下《林纾的留声机器》《婢学夫人》;鲁迅写下《现在的屠杀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等,对林纾进行批判。而此前,林纾已经写出《论古文之不当废》一文,后于1917年4月又在《文艺丛报》发表《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公开反对提倡白话文。同年,他还与严复、马其昶、梁启超等二百余人发起组织北京孔教会,倡导“尊孔读经”活动。 1924年6月10日,年迈体虚的林纾生病。两个月后,于8月26日夜里卧床不起。8月28日,林纾写下绝笔书;同时为子弟书遗训十多条。10月9日凌晨(丑时),林纾病逝于北京寓所,享年73岁。 林纾病逝后,灵柩暂厝北京南郊的龙泉寺。一年后——1925年,家人将之归葬于福建省闽侯县北五十里的白鸽笼。弟子为林纾私谥“贞文”。一代“狂生”林纾就此走完他的一生,留下卷帙浩繁的译作和专著也算不虚此生。 此文已发2013年5月号《政协天地》我的专栏 2013、4、10—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