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是一个被后人高度扭曲的人物。民间传说中他和朋友祝枝山的“捉狭鬼”形像,被港片拿来凑成一对明版的古惑仔,成为搞笑片的经典人物。制片方由此大赚票房,也使唐祝两人,家喻户晓。如此结果,真不知幸也不幸也。
与此相反,美术史界则不不遗余力,将唐寅塑造成为穷困潦倒,不拘礼法的反封建斗士。在山水画成就上,着力说明他融合南北二脉于一体的雄才大略;甚至把他取法李唐,说成是才高识卓,胸有不平,和南宋人“在屈辱中奋进”心有戚戚焉。如此穿凿附会,真让人无语。
在我看来,不管是古惑仔、愤青、花爷、斗士;是荒淫无度还是穷困潦倒;是目光如炬,还是心有戚戚;这个人都不全是唐寅。以国人不是捧上天庭做神仙,就是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的性格,这个生前毁誉参半,传说多多的唐寅,死后500年来,在不断的戏说和严肃的研究中,人格分裂,花枝招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对唐寅“不拘礼法”的行为,毁的人说他放荡,誉的人说他反封建。一种东西,有各种说法,本也在理。比如鲁迅先生就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就唐寅16岁时,和同学张灵在考场前击水玩乐这件事,从前有人认为他恃才不恭,蔑视礼法;现在有人说他人小志坚,勇反封建。在我看来,这些说法都是不过脑子的。青春叛逆,本在情理之中,搁在小唐身上,就“恃才不恭”了,这和“才”有关吗?
不过这个张灵,却是个问题青年。唐寅的小弟,也是“吴中四才子”之一的徐祯卿,在16岁时写的《新倩籍》中说他:“挑达自恣,不修方隅,不为乡党所礼”。摊上了这样一位邻居,于是两人结成最佳损友,扮逃学威龙。据《苏州府志·文苑》记载:“唐寅——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交友不善,贻害终身,所以孟母三迁,实在是英明之至。
16岁的唐、张二人,还只会玩玩水,成年之后,纵酒狎妓,就不在话下了。当时的苏州,经济繁荣,社会安定,士绅阶层,声色犬马,正是风气大盛的时期。
当时最流行的娱乐活动,就是“画船游泛,携妓登山”。娱乐的地点在虎丘一带。其中最着名的是普济桥下塘的野芳浜。有诗曰:“觅得百花深处泊,销魂只在野芳浜”。
所谓画船,就是指停泊在各处的娱乐船。这些船专门蓄养小姐,并且和岸上搞文明共建。游人既可泛舟,也可上岸,何处都可销魂。为了迎合文人士绅阶层的口味,小姐都是从小精心培养的。一个美人胚子,容貌身材,一对金莲,必得绝品外,还需打造体态气质,超凡脱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行。总之,光是个美女是不够的,得会通俗、民歌、戏曲;会作诗词,会写书法,会画梅兰竹菊,总之得是个美女文艺家,才可成为名妓。
当时还流行一种易服的游戏,就是把未成年的小姐,打扮成男人的摸样,叫做“鼻烟壶”,意思是只能闻一闻,碰不得的。就像今天把少女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一样,估计很得某些具有恋童癖的人喜欢。
对于这种带有很强文化审美特色,追求精神和肉体高度和谐的活动,人们自然是趋之若鹜了。然而,参加活动的基础,是大把的银子,所以当时苏州虎丘一带,被人称为“销金窝子”。
在晚明,随着名妓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这种娱乐活动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苏州的半塘,大公子冒辟疆认识了年方二八,“才色为一时之冠”的名妓董小宛。(二八一十六岁,不是现在28岁的“剩斗士”)。后来,他的钱伯伯——大文豪兼大财主钱谦益,带着刚娶不久的二奶柳如是,花了3000两巨款,帮他摆平了这事。最后把小宛送到小冒如皋的家中和他完婚,成全了一对才子佳人的美事。
晚年的冒辟疆,曾经幸福地回忆起在苏州的山塘,还碰到过一位陈姓女子,那是1641年的早春,两人相会时,她唱了一曲弋阳腔的“红梅”,让他几乎“欲仙欲死”。关于这位女子的美丽,他这样描述说:“淡而韵,盈盈冉冉,---真如孤鸾之在烟雾”。等到小冒再回苏州时,据说她已被人强娶去了。
后来,这位女子还找过他,只是被他婉言谢绝了——不知老冒这样的回忆,有多少水份,却是无可考据了。
这个陈姓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圆圆。
在这样的风气下,狎妓游乐狂欢,当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了。追求感官享乐,竟成为当时精英阶层的流行风尚。比如张岱,在给自己写的《墓志铭》中写道:“少为纨绔子弟,极好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 。
谈及对享乐的追求,晚明大文人袁宏道说:人生在世,要有五大快活,第一快活就是“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新,口极世间之谈”。哪怕只做到其中一条,也就“生可无愧,死可不朽”了。
和这些晚辈比起来,生逢苏州繁华盛世开场的唐寅,自然如鱼得水。当别人告诉他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时,深以儿子为荣的老爸说:“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儿子不过是找老婆会有点麻烦,——看来,老唐没把儿子热衷于娱乐活动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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