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火,一半是冰——《读者》(原创版)专访海岩
时间:2010-07-28 23:38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佚名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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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一直以为海岩很神秘。出乎意料的是,现实中的海岩温和而幽默,妙语连珠,忽而像孩子般大笑,忽而又突然沉静下来,目光显得幽远。因为肤色过于苍白,脸上常常现出清冷与寒凉之色。
有一次别人问我最大的遗憾,我当时答“没上过大学”,现在想想应改为“没上完小学”才对。
成功者在奋斗过程中,往往没有目标,看不到终点,于是他们的目标便不是目标,而是精神或过程。
文坛深似海,这碗饭很不好吃。
我已经被媒体打扮成处心积虑、精明透顶的人,仿佛对每部作品都运筹帷幄。其实根本没这回事。
海岩的手机彩铃很别致,拨通之后,是古琴的一声拨弦,“叮——咚——”余音袅绕,像竹叶上一滴春露,更像闹市里一颗清心。紧接着,便是一大段孩子的调侃,奶声奶气、油嘴滑舌,仿佛一个善意的捉弄,令人哭笑不得。
采访海岩颇费一番周折。不是因为他架子大,而是因为他太忙。确定采访后,他发来短信询问时间,当得到“一小时左右”的回答后,赶紧又发短信“讨价还价”,“一小时以内,行吗?”好一个商人本色!不过,不显物欲,反倒有种大男孩的天真。
不出意料,采访安排在昆仑饭店。事实上,当一袭便装的海岩走近时,我是无法把他与“主席”、“总裁”、“会长”等种种强悍字眼联系在一起的。他太雅,书卷气太重,因为长年伏案,肤色显得苍白。盛夏的日子,居然还穿着长袖衬衫和夹克衫。或许,他更加贴近文人或学者。
入座后,服务生端来普洱茶。上好的茶具,上好的茶汤,如琥珀般透明。他徐徐注茶,慢慢啜饮。这时,我仔细观察了他的右手,手形很美,肌理细腻,中指指端有一个明显的突起,微微变形。而这,便是十年来,他那八百多万字手稿的证明。
海岩的名片很普通,字却挤得满满当当:“锦江国际公司董事高级副总裁”、“北京昆仑饭店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旅游饭店业协会会长”、“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套用一句有趣的广告语——“做好男人的每一面”。
《读者》(原创版):我想公众对你的关注不仅由于你在小说、影视方面的成就,更好奇你的多重身份。你是如何分配自己的精力,从而达到面面俱到的?最享受生活中的哪段时光?
海岩:我其实很累,只是多年来养成习惯了。我通常早上8点前与晚10点后写作,剩下便是睡觉和上班了。现在我最大的问题是睡眠不够,体力严重透支。每当作品写完,终于可以松口气看电视、聊天,再不用有心理压力时,那段时光是我最享受的。
《读者》(原创版):据说,你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水平?
海岩:是的。有一次别人问我最大的遗憾,我当时答“没上过大学”,现在想想应改为“没上完小学”才对。这绝非炫耀无师自通,而是我可能永远欠缺读书的习惯和文人的虚静(的原因)。
《读者》(原创版):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水平的人,却能够达到今日之高度,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海岩:起码和现在的年轻人比,我比较刻苦、坚持。尤其是“坚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如写作,因时间漫长,写作大部分时段是枯燥的,需要强大的毅力才能坚持。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少毅力,对事情抱有太大的功利心,一旦这个过程长期枯燥,比如在旷野上跋涉,看不到尽头时,多数人就会选择退却。所以说,成功者在奋斗过程中,往往没有目标,看不到终点,于是他们的目标便不是目标,而是精神或过程。
《读者》(原创版):你曾经给自己下过一个定义:一流设计师、二流企业家、三流作家、四流编剧。
海岩:我不乐意充当媒体的“宠儿”,也不在意名分或定位。每每听到媒体表扬时,我会自贬;听到批评时,会自褒。但媒体却信以为真,并把它当做公论。(笑)
《读者》(原创版):如果让你做道单选题,四选一。以上四个身份,你会保留哪一个?
海岩:(沉吟)设计师吧。
我觉得设计是能把精神文明、物质文明、现代科技、传统文化最完美结合的一种职业,很容易接近时尚。但文学非也,文坛深似海,这碗饭很不好吃。
《读者》(原创版):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么多身份中,哪一个给你带来的物质回报最大?
海岩:写作。我曾开玩笑说,我用十分之一的时间挣十分之九的钱,用十分之九的时间挣十分之一的钱。(笑)
从《便衣警察》开始,海岩几乎以每年一本的速度推出了《永不瞑目》《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深牢大狱》《平淡生活》《玉观音》《河流如血》等家喻户晓的文学影视双栖作品。沉醉于海岩的故事中,恋人看得到爱情,商人看得到金钱,官场中人看得到计谋,罪犯看得到良知,智者看得到慈悲……
《读者》(原创版):作为一个著名作家,为何常常强调自己只是“业余作家”?
海岩:这的确是事实,而且我认为文人应该学会自贬。当然我不怀疑文学史上会有“海岩”痕迹,只是不期望在文坛中谋求什么。
《读者》(原创版):仅把写作当爱好,却取得令多数专业作家望尘莫及的成就。那么“业余作家”的身份,是否也是对一些专业作家绝好的打击或者讽刺?
海岩:托尔斯泰一生没写过几部小说,大仲马、巴尔扎克却留下许多部作品,但谁也不能撼动托尔斯泰的文学地位。作品与作品不存在可比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位,用不着互相排挤。
《读者》(原创版):你最初的身份是一名监狱警察,后来是如何走上小说创作这条道路的?
海岩:算是无心插柳了。那个时代的人多数有“铅字崇拜”,认为文学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碰触的。当年我作为文学青年,看到别人的文字总是仰慕,觉得自惭形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些很烂的地摊文学,自信心油然而生,认为既然这么烂的东西可以出版,那么我的东西再烂也烂不过此吧,于是就慢慢开始写了,而且一写便是二十多年。(笑)
《读者》(原创版):你最初写小说的心态与目的非常单纯,20年后的今天,这种心态是否有了一些变化?
海岩:以前纯粹是兴趣,如今更像任务,快乐就少了许多。尤其是自己工作忙、身体不好、睡眠不足时,还不得不因为承诺坚持写下去,常常感觉苦。
《读者》(原创版):请你通过二十多年来小说创作的经验谈谈对目前中国小说的看法。你觉得在今天信息泛滥的时代,小说还能占据什么位置?
海岩:首先,今天不是阅读时代了,这对作家来说是种悲哀。在我记忆中,作家是精英人物,但今天却变成边缘、穷困人物。尤其网络出现后,写作没有了门槛,人人都可以写作,所以十亿中国人有九亿作家,也成为一种笑话。
与此同时,另一个事实是中国文学原创力的整体萎缩。比如动辄花费几亿元的大片都不能原创,而是照搬西方古典文学或改编中国现代经典文学。电视也如此,“扒”、“抄袭”韩国、西方的现象泛滥成灾。因为太容易“攒”出一部作品了,所以想象力与创造力都在缺失。所以对作家来说,今天不是一个好时代。另外,在物质时代,也不容易产生好作家。
无论在夜市的盗版书摊上,还是图书大厦的专柜中;无论网络的明星八卦中,还是时尚家居的液晶电视里,“海岩”这个名字无孔不入,近乎神话。于是,他当之无愧地进入中国作家富豪榜,成为中国最具商业价值的作家之一,而作品也被自然而然地披上一层“商业化”的外衣。
《读者》(原创版):今年年初,一张“中国作家富豪榜”高调出炉,你被评为中国最具商业价值的作家之一。面对这样的成果,你是什么感觉?
海岩:这可能是蒙的,也可能是歪打正着,但绝非刻意经营。比如我今天上街捡到一个钱包,但不可能天天上街去期待捡钱包。记得一次评比,评出十位对影视最有影响的华语作家,我名列第三,前面是张爱玲和王朔。给张爱玲的评语是:“她是以文学目标出发,最终达到商业成功的作家。”而我是“以商业目标出发,最终达到文学成功的作家”。这个评语我断不能接受。(笑)
《读者》(原创版):但在公众眼中,你还是被定义为非常具有“商业头脑”的作家。
海岩:或许因为我本身是商人,作品又有许多相关运作。于是有人研究海岩产业链,分析带动多少GDP,甚至有些电影学院在讲编剧或者小说写作时,用计算机分析出《玉观音》及《永不瞑目》的写作规律、元素构成等等。所以我已经被媒体打扮成处心积虑、精明透顶的人,仿佛对每部作品都运筹帷幄。其实根本没这回事。
《读者》(原创版):当文学作品转化成影视作品时,多数作家都会表现出自恋的一面。你如何处理与导演的分歧?合作过的导演中,与谁最默契?
海岩:可能与多年在政府机关、企业养成的团队运作习惯有关,我不那么自恋或自闭,会比较考虑别人的意见。一旦和导演出现分歧,主要靠讨论协商解决。民主的氛围取决于对彼此的尊重。我和多数导演的合作都很愉快,比如赵宝刚、丁黑、殷力、汪俊、刘心刚等。
《读者》(原创版):你的电视剧被人戏称为“青春偶像制造工厂”,女演员也成为继“谋女郎”、“星女郎”之后的又一明星代名词:“岩女郎”。在选演员方面,你有什么标准?
海岩:投资方签约时,第一个标准是演员没有约,这就把98%以上的优秀演员拒之门外,所以选演员对我来说是特别头疼的事。我觉得一名好演员,读书与经历非常重要。比如陈道明、姜文博览群书,他们首先是文人,其次才是演员;比如孙红雷,他从社会课堂里读了很多东西,对人物的把握很深刻;比如孙俪,能在十八九岁时把安心这么复杂的女性演绎得如此生动,那是因为丰富的人生经历使她在清纯的外表下有一颗相对成熟、敏感的心。
随着海岩作品的滚滚而来,“枪手”之说渐渐从玩笑升级至“既定事实”。沉默了数年后,海岩终于一反常态,高调搬出高达两米之厚的手稿示众,举世哗然。当假象过去,尘埃落定,海岩的心头平添几许唏嘘,为自己,为生活,为时代。
《读者》(原创版):数年前你就身陷“枪手”谣言,直到最近你才于新闻发布会上高调展示自己800万字的手稿。为何现在才辟谣?
海岩:我的心理素质很差,希望没人理我,让我安安静静呆着。这个时代挺傻的,只要一张口说话,便有人说是“炒作”。这次辟谣是因为越来越多人相信“枪手”的存在,包括熟人、朋友,甚至京城权威媒体都曝出了“中国文坛最大丑闻”之说,于是我不得不应出版社要求作出回应了。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标准的时代,以丑陋示人也可以赚钱,种种怪行也见怪不怪了。
《读者》(原创版):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你终于退出所有喧嚣,还原为一名纯粹的设计师或者作家?
海岩:没有考虑过。我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不会设计未来。对于将来,我宁愿采取听天命、尽人事的态度,希望得到一个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结果。
《读者》(原创版):很传统的中国哲学式人生观。
海岩: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多数是外用儒术、内用黄老的。对外的姿态是儒家,心态却是道家。比如道家的无为、不争、守慈、贵柔、阴阳、崇水。水适合任何形状的器皿,清澈不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因此需要“处下”。
《读者》(原创版):你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命的主色调,人生因其颜色的变幻而显得抑扬顿挫。”那么你觉得自己生命的主色调是什么?
海岩:还真没有想过……(沉吟)大师说我比较适合灰和黑。(笑)比如我家里,地板、所有的墙面、甚至连床都是黑的。我不知道为何选择这种颜色,没有理由,反正一般人受不了。
《读者》(原创版):所以你选择独居,与一些猫狗相伴,这是否是悲观主义情绪所致?
海岩:多少有一些。我常会有不安全感,不愿意与太多人交往。我喜欢动物,因为动物对爱的回报最直接、最本能,这点比人强。
记者手记:一直以为海岩很神秘。出乎意料的是,现实中的海岩温和而幽默,妙语连珠,忽而像孩子般大笑,忽而又突然沉静下来,目光显得幽远。因为肤色过于苍白,脸上常常现出清冷与寒凉之色。
采访中间,一位老友打电话说服他接受一家电视台的访谈,他连连推脱。杨澜的访谈他不得已接受了,但却隐隐后悔。努力了很久,还是不习惯把自己暴露在公众视线中,只喜欢在结束一天的喧嚣后,褪去所有的光芒与热度,像鱼一样隐匿在自己的“黑洞”里,看猫狗打架,写冷暖人生。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与其说是他新书的分卷,不如说是他生活的写照及内心的两极。只是到底哪一半更贴近真实的内核,是火还是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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