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一部未上映便被评为“文艺精品工程项目”、号称耗资1200万元的国产动画电影《戚继光英雄传》成为焦点。3分钟的预告片制作水平低劣，引发业内人士和广大网友的大吐槽“刷新了动画电影的底线”“强奸观众智商”。
　　
　　独立动画导演皮三在看了这段预告片后，与另外12名动漫业界人士联手质疑这部片子1200万的经费来源、政府是否参与、如何获评“精品文化工程”等，进而拷问政府扶持动漫的“分钟奖励政策”。网络上滚雪球般的愤怒，使这个事件更像对国产动画积蓄已久的不满的一次爆发。
　　
　　国内是否真的没有好动画？这些年，《魁拔》、《大海》、《功夫狗》、《小胖妞》、《泡芙小姐》等优秀制作陆续出现，它们没有获得政府扶持，全凭独立制作，让不少人感到“国产动漫有希望”。
　　
　　南都记者专访皮三、《魁拔》制片人武寒青以及《小胖妞》导演何伟锋，让他们来讲述，真正在做动画的创作者们有哪些不同状态？不依赖政策、不走低龄化路线，如何才能靠做动画生存下来？
　　
　　皮三“动漫斗士”的乐与怒
　　
　　5月22日的北京，独立动画导演皮三回到工作室后，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浏览新闻。他的工作室在北京798艺术中心内，是一栋由旧厂房改造而成的房子，挑高很高，天花板上需要装上一排排吊灯才显得没那么空旷。抬头，会看到角落里布满灰尘的蜘蛛网，墙皮酥掉了，依稀可见上面的涂鸦。
　　
　　一条国产动画电影《戚继光英雄传》预告片的微博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点了进去。这部国产动画号称投资1200万元，6月1日全国公映。电影讲述明朝抗倭将领戚继光抗击外敌的故事。预告片里，戚继光率军杀敌的大场景中，士兵们面部表情、身形动作一模一样。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这是用了“复制、粘贴”的简单操作。该条微博的评论里，网友还发现戚继光所念的诗句有错字。皮三觉得很愤怒。
　　
　　当天晚上，皮三与朋友在外聊天，旁边的一个人打趣道，“你跟《戚继光》的一样，都是做动画的？”皮三火了，感觉被诬蔑了。一夜思考后，他决定不能就这样算了，要“管起来”。(来源:南方都市报南都网)
　　
　　第二天下午1点21分，他用“皮三动画”的ID发微博：“自《高铁侠》等著名无底线垃圾动画横空出世之后，作为动画人的我，本已见怪不怪，遇烂不惊了，但看了《戚继光英雄传》这样的动画大片，仍心有不平，我可以骂脏话么，不能，所以我挖脏事儿。”这条微博被转发、评论近万次。
　　
　　《高铁侠》是2011年暑期在多家电视台播出的一部国产动画，被指抄袭日本动画《铁胆火车侠》，“不论是对话还是构图上与原作几乎一模一样”。2011年7月，在京沪高铁故障频发之时，这部“山寨”的动画片激起了网民对国产动画创作模式的炮轰。
　　
　　“这是（《戚继光》）一部不合格的劣质产品。”皮三说，一方面觉得如此粗糙的制作最多投资200万；另一方面，他发现浙江余姚市委宣传部竟是出品方之一，余姚当地领导的名字也署在海报上。“所以（这次）我实在忍不了，决定要纠缠到底。”他开始在微博发起一连串的质疑。
　　
　　五天后，皮三找来张小盒动漫创始人陈格雷，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黑匣子动画创始人陈廖宇等12位业内人士，联名向宁波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和余姚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发出公开信，提出问题：余姚官方是否参与投资、制作及出品工作？《戚继光英雄传》列入宁波市委宣传部“文艺精品工程项目”是否属实？出品方获得多少政府扶持资金？
　　
　　质疑获得不少支持。@爆破牛奶对@皮三动画说：“作为宁波动画人，对于《戚继光英雄传》这样的烂片发布非常愤慨。由于缺乏犀利的文字，于是制作了一段动画片。请您看一下，我们支持您。”据悉，这段动画由6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制作，耗时仅为3天，制作经费是泡面一箱、咖啡若干袋、AD钙奶4支、A4纸半包。用粗制滥造来讽刺粗制滥造，这样的“成本核算”激发了更多人的愤怒和忧思。
　　
　　也有不了解内情的网友认为皮三是多管闲事。皮三不得不解释：“我追问‘戚继光’，只是为了让垃圾不再嚣张，不再侮辱真心做动画的人。”之后他连续发出“国产动画电影如何赢回观众”等数条微博。
　　
　　对动画产业的忧愤，源于身处其中的热爱。从Flash开始，皮三做动漫已经十二年了。
　　
　　皮三本名王波，波字拆开就是皮三。他1971年出生于山西，1996年毕业于山西大学油画专业。做过老师，参加过不少有名的当代艺术展览（譬如2002年首届广州三年展）。2000年，太太在外企负责网络Flash动画，刚兴起的这行业让皮三觉得“好玩”，于是一头扎进去。
　　
　　入行后，凭借短片《赤裸裸》和Flash互动艺术作品《玩我》，皮三在互联网和先锋艺术界声名鹊起，还出了一本书《Flash：技术还是艺术？》，也为贾樟柯电影《世界》创作过动画。
　　
　　与多数喜欢迪士尼、梦工厂动画的观众不同，皮三喜欢法国、以色列等国的艺术动画，譬如《疯狂约会美丽都》等。做一部个人长篇作品，类型魔幻、宿命是他的理想。
　　
　　2004年，皮三与两个朋友凑了点钱，买了几台电脑，在一栋居民楼里开了“行与动工作室”，2005年正式注册更名为互象动画，接些动画广告、动画包装的商业项目。
　　
　　四年后，互象动画推出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学校生活的“哐哐哐”系列动画，这是个非营利项目。那个有着对话框脑袋、流着鼻血，笑起来一排错落有致牙齿的小孩“哐哐”深入人心。“这片口碑很好，在土豆、优酷等网站有上百万的单片点击率。”皮三告诉南都记者。
　　
　　同年，中国电影集团联手优酷网共同推出“11度青春”项目，皮三、宁财神、作家尹丽川等获邀拍摄新媒体短片。皮三策划了《泡芙小姐的金鱼缸》。这是部都市时尚动画剧，采用真人加动画的形式。泡芙小姐喜欢绘画、音乐、艺术电影，她能讨论萨特和海德格尔，也热衷聊爱情、谈时尚；她喜欢清凉性感的衣服，也喜欢热裤搭配运动连帽衫。
　　
　　不久，皮三想寻找自己的商业模式，于是与优酷签约，采用“创作+推广+销售”的合作模式。《泡芙小姐》变成了系列动画片，一周一集，现已顺利出了三季。在优酷网上，第一季共有四千多万点击量，第二三季均有两千多万。“选择互联网做主阵地，是适合国内动画片发展的最佳渠道。”有评论说。
　　
　　皮三的工作室代表着目前国内独立动画的一种生存路径。虽然“泡芙”表现相当不错，但他也指出其中的问题，“最开始时，两个月制作10分钟，现在到了季拍就成了一周10分钟，质量可想而知。其次，每一分钟的中期制作费大概在1.5万以上，要有植入广告才有经费，而广告商对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是：对性的表现要抑制；情绪不要太灰色。事实上，这些都是《泡芙》最大的特色。另外，现在的情况是明天就要播了，可片子还没下剪辑台呢。”皮三说。但他认为这样也有个好处，“前天大家还讨论PM2.5，今天泡芙小姐就戴口罩了。”
　　
　　现在皮三带领的是一支五十人的工作团队，每天他一回到办公室就要忙剧本、审片子。他说，养活自己不容易，动漫产品没成名之前靠的是广告，点击率不赚钱，成名后大部分靠周边产品盈利。“比如《机器猫》，我们会买他的书包、玩具。盈利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一旦盈利，效果是非常好。需要耐心等候。”
　　
　　5月24日，“戚继光”制作方河姆渡动漫通过微博澄清：“1200万的投资包含剧本、制作、宣传、发行，图书、文具等衍生产品开发等费用，政府未给公司这个项目任何一分钱的投资。”
　　
　　炮轰声中，《戚继光英雄传》却按原定计划在“六一”儿童节全国公映了。皮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认为要直指源头：“动画片之所以粗制滥造，根源正是目前的动漫扶持政策。”
　　
　　“青青树”老牌动画公司之“魁拔”
　　
　　与皮三“动漫斗士”的形象相比，面对《戚继光英雄传》引发的风波，《魁拔》的主创团队相对冷静。《魁拔》制片人、“青青树”创办人之一武寒青告诉南都记者，她丝毫不感到惊讶，“我在好多别的场合看到过比这个更糟糕的片子。他们纯粹是为了挣政府的补贴或者怎么样才去做动漫。有专门做这个事的人。他和我们纯做动画的动画企业、动画人不一样，我们是两个行当。这一次之所以犯众怒，是他们自己吹牛太高调了，把预告片摆上了网。那就等于不小心践踏了市场的标准。”
　　
　　与《戚继光英雄传》这类依赖政府扶持的动画片不同，《魁拔》试图在市场中存活下来。
　　
　　如果你看过《火影忍者》，就不难想象《魁拔》的风格。取名《魁拔》，意为夺魁、拔头筹。这是国内第一部写实版的少年热血类型片，共有五部。去年7月8日在全国首映第一部《魁拔之十万火急》（简称《魁拔1》），第二部将在今年内公映。故事讲述在一个被称为“元泱境界”的平行宇宙中，成为妖侠、打败每333年出现一次的怪物的“魁拔”是每个人的终极目标。主人公蛮吉是一个弃婴，从小被妖侠蛮大人收养，他一心想成为武林高手，最后与养父踏上讨伐魁拔的征程。
　　
　　《魁拔1》是典型的“口碑片”，从预告片、试片到公映，一路口碑走高，不少人呼吁掏钱去买门票进场。著名编剧史航在微博上盛赞这部电影，说想去看第二遍、第三遍，试试自己是否还会在同一个情节点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