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老怕自我量化的结果是自己成了劣等生,总是担心社会的大戏院已经客满,自己找不到座位
■良心多少钱一两?道德多少钱一斤?这些能称重定价吗?
■仔细审视便会发现,我们所焦虑的几乎全是可以量化的东西,而且焦虑的具体思维模式,也是十分数字化的。
解放周末:您刚才提到了三个不能量化的领域,情感领域、审美领域、哲思领域,如果在这三个领域都搞量化,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刘心武:这三个领域都是我们生而为人应该进入的领域。现在有人完全就是在世俗领域里面生存,一生这样度过是很划不来的。要是情感都量化了,就没有真正纯洁的情感了;要是审美都量化了,你就永远搞不懂得什么是美;要是哲思都量化了,人就成了空洞的工具,活着的意义就丧失了。我们生活在量化的环境当中,很容易忘记还有非量化的、宝贵的东西,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少丢失,有的还要把它找回来。
还有一点,我们不是单独生存的,我们总是要和他人、群体共同生存,这其中的世道人心也是不可量化、不易量化、也不必量化的,量化之后反而会妨碍你把它看透彻。你说良心多少钱一两?道德多少钱一斤?这些能称重定价吗?
解放周末:不能机械地量化,否则就会被数字牵着鼻子走。
刘心武:量化是有必要的,而且有的量化也无法抗拒,它很强大;但我们自己要有非量化意识。情感、审美、哲思,没人强行束缚你,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在丢失。参观博物馆时,是我们自己总在那儿想那些展品值多少钱,所以还是要自己走出这个误区。
解放周末:怎么才能走出来呢?
刘心武:还是像你刚才说的,要多做一些无用的事。就拿我来说,父母给我的教育里就有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在我家,经常是父亲拉胡琴,我唱京剧,大家一起聊《红楼梦》,一家人去看戏、看电影,回来以后讨论,偶尔也有哲思空间,大家议论一下生老病死等终极问题。
即使在阶级斗争最厉害的时期,只要我有机会,有展览一定要去看,有音乐会一定要去听,有戏剧演出一定要去观赏。当时我们国家对外国古典文学的翻译控制得很严,翻译的作品出一本我就想办法读一本,比如巴尔扎克、雨果、契诃夫、托尔斯泰等大文豪的作品,还有《红楼梦》,我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读了。有了这些文化的滋养和积淀,就不管外界怎么阴晴雨雪、世界如何焦躁不安,还是会守住内心的一些东西。
解放周末:守不住,就容易陷入焦虑。
刘心武:自我过分量化,当然会焦虑了。为什么我们现在感觉比以前更常有焦虑感?仔细审视便会发现,我们所焦虑的几乎全是可以量化的东西,而且焦虑的具体思维模式,也是十分数字化的。
人们老怕自我量化的结果是自己成了劣等生,总是担心社会的大戏院已经客满,自己找不到座位;有时候虽然有座位,但又想着坐前排、坐包厢、坐首长席。
解放周末:这种量化焦虑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结果越作量化的比较越焦虑。
刘心武:一位熟人跟我说,他曾一度为自己的住宅里只有一个卫生间,而昔日有的同窗家里却享有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卫生间而陷入自惭形秽的焦虑;但一次他却在仍住在胡同杂院、如厕还需出院的一位同窗家里,感受到了其家人间无法用数字量化的那种温馨亲情,之后他就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再不让几个卫生间之类的量化焦虑破坏自己的心情。
在数字化时代,一个人在精神上能自觉地保持些不必也不可量化的、与数字无关的情愫,那真是一种福气。而且,这样的人多起来,人际间也就不必将一切都加以量化了,这样生活才能氤氲出更多诗意,我们的生命也才会因此获得更高层次的尊严和美感。
(录音整理实习生邓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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