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打工生涯与一扇诗歌之门 “我谈不上是什么诗人、作家,只是写作的初级练习者,并不太关注外界对我怎么称呼和命名。”电话那头,刚刚凭借诗集《纸上还乡》获得首届广东省“桂城杯”诗歌奖金奖的郭金牛这样对《羊城晚报》记者说。 就在12月7日,德国汉学家沃尔夫·冈·顾彬来到深圳,和郭金牛畅谈中国现代诗,他将亲自把郭金牛的诗歌翻译成德语。在诗人杨克看来,郭金牛的诗歌让人看到,打工文学作品除了描述底层群体的处境,同样可以展现中文诗歌的“深度”,它拥有超越题材本身的艺术性,这样的写作为打工文学的写作指明了方向。 今年48岁的郭金牛从湖北到深圳打工已经21年,摆过地摊,做过建筑工、搬运工、工厂普工、仓管等工作。从1993年到2000年,他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常常因找不到工作而苦恼,那时的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十多年后参加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平时抒发情绪写的小诗,也都被他一边写一边扔掉了,从来没想过要投稿。 谈及最初的写作冲动,郭金牛想了很久,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迄今为止,我不认为自己已经开始了写作。我来到深圳,最初只是偶尔写写,信手涂鸦,抒发些小情绪和感情,从来没有保存。”等到“正儿八经”开始写诗,是在2012年8月。当时,郭金牛偶然上了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论坛,用网名“冲动的钻石”在上边贴了一组诗《虚构中的许》,没想到这首诗得到很多人的关注和评论,包括诗人杨炼。杨炼在帖子下边做了认真的回应和点评,这让郭金牛非常激动。慢慢地,他发现论坛上有很多自己喜欢的诗人,于是“越写越来劲”。但在网络之下,郭金牛还是过着和往常并无二致的生活,上班下班、呼朋唤友喝点小酒、爬爬深圳的山。 诗人杨炼的关注似乎为郭金牛打开了另一扇诗歌之门。“杨炼不仅是我的伯乐,更是我诗歌写作上的导师,这对一个诗歌初级练习者来说,很重要。最初他给了我非常大的鼓励,后来慢慢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他让我对诗歌有了更深层的思考,写诗并不仅仅是文学爱好,最终它会指向你的生命。”郭金牛说。 那时的郭金牛还没有意识到幸运降临到自己身上。 2013年6月,杨炼与青年评论家秦晓宇将他的诗作《纸上还乡》推荐参加了第四十四届荷兰鹿特丹诗歌,这首诗与李白的《静夜思》、杜甫的《月夜》同时被译成英文贴在户外供现场朗诵。鹿特丹国际诗歌节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诗歌节之一,聂鲁达、布罗茨基、帕斯等多位著名诗人都曾参加过鹿特丹诗歌节。三个月后,《纸上还乡》获得国际华文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随后,《纸上还乡》被翻译成捷克语参加捷克国际书展,杨炼朗诵了这首诗,引起与会诗人们的极大关注。年底,郭金牛的组诗《罗租村往事》又获得首届中国金迪诗歌奖。 今年8月,《纸上还乡》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当天上午刚拿到样书的郭金牛,下午就接到了深圳作协副主席于爱成的电话,向他要去了几本诗集,当天距离首届广东省“桂城杯”诗歌奖评选截止日只剩两天,诗集被快递到了广东省作协参赛。没有想到,几个月后,郭金牛在网上看到自己获了金奖。“真的非常意外,我不认识任何评委,本来也无意参加这个评奖,如果晚几天拿到新书,也根本没资格参评。我不认为自己的写作多么优秀,应该说是我的运气好。”在郭金牛看来,获奖是类似于“加油站”式的鼓励,他清晰地认识到,任何一个奖项都意味着一个新的启程,“获奖是值得高兴的,但不代表自己就比别人写得好”。 为什么不能跳出“打工”谈文学? 虽然郭金牛至今仍在深圳龙华某社区的出租屋综管站上班,但从去年开始,他变得有点忙,他被邀请参加各种诗歌活动,也被邀请参加各种论坛。“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肤浅,越来越浮躁,以前在家上上网、逛逛论坛,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总觉得浮华背后都是浮云,其实没有意义。这个时代很难让人停下来认真思考,我感觉自己正在随着浮躁的社会随波逐流。”郭金牛说,现在的状态让他无法静下心写作,这和心态息息相关,“可能还是某种虚荣心作怪,感觉自己正在浮起来,没有沉潜下去。” 今年6月,瑞士苏黎世大学学者、博士生导师卢卡、马库斯等人专程赶到中国,以郭金牛为主要采访对象,准备拍摄一部关于中国诗歌艺术的纪录片。8月,由上海作家吴晓波等人策划的中国诗歌纪录片《我的诗篇》,也在郭金牛住处深圳龙华开机拍摄。正在筹备中的深圳龙华新区作协,也有负责人邀请郭金牛去担任作协副主席,虽然并没有正式进入这一组织,郭金牛已经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这个岗位,“工作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打工者;写诗的时候我只是纯粹的写作者;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位置”,郭金牛说。 “我并不介意打工诗人这个标签,将诗人或诗歌分类不是我思考的问题,因为这对于我的写作没有意义,诗人唯一的身份识别是你的诗歌作品本身,而不是贴在身上的标签。所谓打工文学,只不过是对某种文学现象的描述,和作品本身的关系并不大。”在郭金牛看来,当人们将“打工文学”挂在嘴边时,往往被“打工”这个词引导去了另一个方向,偏离了文学本身的道路。为什么不能跳出“打工”二字的局限来谈论文学性呢?“如果文学落脚到对生命和人性的洞察上,外国文学与中国文学有没有区别?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有区别吗?很简单,没有。”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郭金牛谈得最多的词是“文学性”。“主流文学界对打工文学的评判是否公允,是否重视,其实根本不是问题。真正杰出的作家不会在意这些,作家真正的出路在于能否写出足够分量的作品,其余的并不重要。如果不能抛开打工文学的命名从深层去解读作品的文学性,所谓的探讨也是没有意义的。” 谈及打工文学与底层叙事的关系,郭金牛说,难道打工者的困境仅仅是生存的困境吗?如果我们不钻透打工的另一个困境,也就是人的精神困境,文学就将流于祥林嫂式的“苦难和伤痛的诉说”。在他看来,底层叙事是基于生存与精神双重困境之下的修建,是一座不断向下修建的“塔”。 虽然郭金牛因诗歌被人们关注,但他自认小说写得比诗歌好,“更有况味,更有视野,也更有冲击力。”如今他也在考虑将之前写的小说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发表,因为“新作不一定就比以前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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