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师父申楚材回忆说:陈家山“山多田地少”,山上多是杨树、桃李、板栗等树木,还有个纸(草纸)厂,也就是现在制作“火纸”用的厂房。可以说,申家这个庄园规模不亚于现代一个小企业的规模。四合院分上、中、下三个大院子,八字门楼粉白墙,“五脊六兽”的房顶,当中院子修建一座姜子牙小土庙。仅八字门楼上都插着不少铁头怪兽的杆子,这种庄园在过去一般都是在朝野或商界有头脸的人家,才可以置办的产业。 跨进门楼三步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门,门背后四根插杠,门口屹立着狮子门墩。陈家山管辖有张沟、姚沟、老湾、陶湾等,民国还属于光化县(现在的老河口市管辖区域)。解放后,土改期间,很多具有庄园欺压百姓的绅士们都一一被镇压。之所以,申家后来没有因庄园的事受到冲击,与1945年日本投降后,师父的父亲申寿昌先生将陈家山庄园变卖掉,又回到老河口,力图恢复墨庄生产有关。令申寿昌始料不及的是日本投降不久,解放战争开始,不要说本地原料,就连洋料都进不到了,甚至民众还抵制洋货,处于无奈中,申寿昌只好打消了墨庄生产的念头,从此结束了长达50余年的“申四美”墨庄生涯。 第二章 抗战童年事 一段翰墨情 谈及启蒙教育,师父回忆说:“走上篆刻等艺术道路纯属偶然,与父母教育无关。” 民国24年(1935—1936年)那档子,师父申楚材也就五六岁,一直由祖籍老河口孟楼的曹奶妈照看,住在位于巡司街附近的申家作坊(“申四美”墨庄的生产点与门市部不在一起),这个作坊属于“明三暗五”结构的“四合院”。前面门面房四间是作坊,雇佣不少制墨工人,里面则是一个又一个院子宛如学校布局。经过院子内两边的厢房,是二道门的(屏风),一边各是两间,后边一边各是五间,中间三间是古式厅堂,全都是红木古式家具,派头很足。 申家墨庄的工人们在楼上住着,厅堂东头是师父申楚材父母亲卧室,西头则是高老太的卧室。这位高老太精通生意,七十多岁左右,还常常坐在厅堂,不仅脑筋灵心,还颇有心计。后面工人作坊内,一般制墨都需要反复捶十八捶,谁要是偷工减料,凭借这捶声,她都会判断出来。遗憾一次她在行使掌柜权力中,中风瘫痪,不久去世了。高老太丧葬仪式异常地热闹,相当地隆重。八个人一排,共三排二十四人抬着一副柏木大棺材,杠子上绣着龙,棺材上盖着凤罩子,和尚与道士两班子人马,吹吹打打,抬到洪城门外廖家岗安葬了。 曹奶妈一个家庭妇女,个子较矮,人挺和善,贤惠。虽然是一个仆人,但申家上下视为亲人。多半时间,师父都是跟着奶妈买菜逛街,父母很少管教他。不过,记忆中民国28年,8岁读小学时,老河口城内一个劲拉警报日军飞机四处轰炸,学校停课,商店关门。申寿昌先生在家给师父申楚材补课,写一手欧体好毛笔字的他先题写“进到会场里,要脱帽子;见到领袖相,要立正;见到国旗,要敬礼”天天让师父申楚材背诵。另外,就是题写“我是少年,我是少年,我的希望,光芒万丈,前景辽远”以及“读书救国”四个字,要是师父申楚材背不出来,就会用铁尺打手掌心,以示教训。 1937年左右,光化县(现老河口市)上中下分七个镇:中山、中正、汉水、民族、民权、民生等。师父申楚材属于民权小学(老中心小学学生),一向顽皮的师父读书不很用功。但对雕刻、书画、乐器等却格外感兴趣。 谈及家教,师父申楚材还列举父亲申寿昌严厉的例子:大致他十岁时刻,遇上大哥申楚翘结婚,场面壮观之极。没有过三四天,也不知大哥因什么事惹恼父亲,立刻拍桌子,训斥大哥跪下受罚。大嫂焦佩兰是名门出身,懂礼节,也走出新房陪同楚翘下跪受罚。顽皮的师父也被其母亲宋夫人按在地上下跪受罚。可以说,从这件事都可以看出申家家教严厉程度。焦佩兰是北京路焦四爷的千金小姐,她大哥是个保长,二哥种地,解放后遇到“土改”,一般“上流家庭”(大地主等)与“下流家庭”(地痞流氓恶霸等)受压制者多,像焦家这种“中流家庭”都在“空”里过。不过,焦四爷却是个十足的绅士,常常穿个长袍大褂,留个八字胡,拿个旱烟袋,行走拄着一棍“文明棍”,有事无事总是茶馆一坐,派头十足。 提及如何走上工艺美术之路,师父申楚材说:“确确实实,也没想到以后会靠雕刻印章、制作乐器等吃饭,要说最初就是梦想像流亡到老河口的名人一样成为一个书画家。”那个时候,这些抗战文人墨客常常到墨庄与师父的父亲切磋书画技艺,像擅长绘制《武当圣境》山水国画的魏紫熙,其书画几乎幅幅都是现场写生,品味极高。像擅长画黄牛与水牛,外号“多牛翁”的闫磊等,甚至中共地下党员版画家王寄舟、奎汉元等不仅让师父申楚材入迷,而且王寄舟、奎汉元等后来还调入师父所在的小学担任美术教师。那时候,教孩子们绘制《台儿庄大捷》《李宗仁长官骑战马抗击日寇》等木板画,教学方式多半都是画好样板画稿油印后让学生们描写。 说起篆刻手艺与拉京胡等启蒙老师,似乎有点传奇色彩。申寿昌见师父这个娃子热衷书画,就经常引他去挚友民间花鸟画家金殿臣(1883——1960,又名金镛,原籍河南邓州市穰东金庄人)家里,外号“金大爷”, 本意让他跟着学书画手艺,岂料六十多岁的“金大爷”每次见师父楚材到后,仅仅招呼一声:“三儿来啦。”依然如故地躺在床上抽烟,等精神头来后,龙飞凤舞创作几幅花鸟画,当即出售,也不传授给师父什么画法。这位日后成为师父篆刻引路人的“金大爷”,不仅仅是精通木匠雕花以及书画技术的艺人,还是青龙帮派中一位响当当人物。 金殿臣,瘦高个,一米七五左右,也是长袍大褂,拄着一副龙头拐杖,留个东洋头,文人绅士装束。早年,“金大爷”在襄阳开一家木匠铺,后搬迁到老河口普宁街(现在商业街西段)开设金昌茂木匠铺。自幼酷爱书画,逐渐成名。1932年,他在襄阳开办米公祠画廊,光交各地名流书画家,先后与房县的张士杰、闻光洲结为兄弟。抗战时期,又与王寄舟、奎汉元等成为挚友,以至于在国画艺术园地,自成一体,作品多次被海内外文化人士所收藏。 解放后,金殿臣又被选为光化县(现在老河口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并成为职业花鸟书画家。其作品先后在省市展览,其中《青白传家》(鱼)被荷兰友人购买。他的得意门徒——陈世伟供职于襄阳市工艺美术厂,1982年出访美国等,现场表演其传授的花鸟国画技法,为祖国增添了不少光彩。 更值得一提的是金殿臣还是国乐爱好者,其擅长司鼓,指挥有方,众所公认。1955年,他与挚友王直夫组建的光化县(现在老河口市)国乐队代表襄阳地区参加湖北省文艺演出,获得很高的荣誉。对师父申楚材启蒙最大的还有一位民间乐器高人——王直夫(1900——1984,字炳文,三代中医世家,自幼习医,15岁即开方治病,生前系光化县卫生院中医外科医师,绰号“王狠子”。一辈子也是酷爱国乐,古稀之年依然曲不离口,琴不离手。13岁能吹一手好洞箫;14岁学会三弦、古筝、琵琶;16岁拜河南“弦子大王”刘于延为师,勤学苦练后,技艺大进,名声鹊起。18岁都与河南“弦子大王”刘于延一起走南创北,颇受观众青睐。1995年,带领老河口国乐队在武汉表演后,德意志共和国音乐专家恰在演出会场,当即要拜他为师,学习这种国乐技艺。其演奏的《高山流水》《陈香元落院》等名曲,当时在中南音乐学院(现在湖北艺术学院)叫响,被聘为“中国音乐家协会湖北分会理事,光化县一二届政协委员。 当时,师父申楚材五六岁一直到八九岁间,常在这个院子内聆听“金大爷”教诲以及欣赏王直夫古筝等民乐表演,一门心思想学画画,遗憾日军飞机时不时轰炸老河口,绘画没学成,房子也被炸毁了,自然绘画手艺也没学会。 极少关注学业的师父申楚材做梦也没料到,中共地下党员店里伙计柴道明竟然是自己篆刻的启蒙师父。顽皮的师父申楚材见这个来自老河口仙人渡的伙计柴道明空闲时总是跟着“申四美”墨庄门口摆印章刻字的师傅学手艺,也凑过去跟着他们学篆刻手艺,有时无意中听到伙计们谈论革命的事,柴道明总是吓唬他:“三少爷:不要说出去,不然会被杀头的……”因为“申四美”墨庄像小羊毫、七只羊毫等出售时,都需要在笔杆子刻型号字样,所以店里伙计柴道明等学刻字也没有反对。1937年读小学后师父申楚材就运用篆刻手艺,刻出“童子军”(少儿队),蓝字底的阴文踏字后,被学校校长刑光惠、徐敬成(都是与师父的大哥申楚翘同学)赞赏,甚至将学校美术雕刻任务、卷子油印字等活路都交给师父等去完成。抗战时期,物质匮乏,学生作业本都是刻字版油印出来的。 虽然,当时的老河口是鄂西北的交通要道,商贸中心,市场繁荣。可是,那时候一直听说有雕章的存在,却无金石篆刻这门手艺。当地书画界名家所使用的篆刻印章,多半从外地购进。一直到1940年抗战时期,也就在师父小学要毕业时,南阳一个三十多岁“民间篆刻家” 华文(华钦铭)迁居老河口后街(人民街,现在老河口大巷子门口)开了一家“远大”文具店兼营金石篆刻。门口摆了一个机器雕刻玉石印章的摊子。由于当时原国民党第五战区李宗仁长官司令部在老河口,全国知名文艺界人士也自然云集于此,求印者甚多,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据师父回忆:因华文与师父大哥申楚翘私交甚好,所以师父偷学华文篆刻手艺,他也不见怪。后来,经老河口著名花鸟画家金殿臣推荐,师父申楚材、刘民旺、苏培仁、许英杰拜华文为师。其中苏培仁以后在老河口南街建设银行附近设门市部“九龙山馆”对社会服务。许英杰在印刷馆学徒,也挂兼代治印。刘民旺设点于人民街(现在新马路口),面向社会治印。比师父大15岁的刘民旺前辈,国画功底很深,对师父帮助较大,解放后任老河口文化馆长。这位华文更是不简单,解放后又到武汉中山大道开爱国刻字社。1965年,师父申楚材去武汉乐器厂学技术,多次去探望华文。因为爱国刻字社经营地点就在武汉乐器厂隔壁,而华文属于一个性格开朗,喜欢穿中山装,爱戴一双金丝眼镜的民间艺人,比师父申楚材大十几岁。 第三章 兄弟从军记 川中唱大戏 1945年,日本投降后,一直到1948年前,老河口处于兵惊慌马乱的年代。师父的父亲申寿昌带着一家人从汉江对岸陈家山庄返回老河口,申家的作坊与墨庄都被日军飞机炸毁。无奈中,暂且将全家安置在亲家焦四爷院子内(现在老河口友谊宾馆院内)。 申家兄弟四人个个身强力壮,除老大楚翘成为国军上尉外,其他三个都符合壮丁条件。 据师父申楚材介绍:按照当时国民政府规定,他们家至少还需要二个壮丁,唯一逃脱被抓壮丁办法就是掏钱买名额,遗憾战乱中申家家产早被日军飞机炸光了。要是被抓去当壮丁,很遭罪。那时候,国军部队常常将抓来的壮丁用绳子拴住修筑工事等,一个连着一个,连吃饭都被拴着,敢逃跑立刻就地枪决。如何逃避被抓壮丁呢?节骨眼上,驻扎在焦四爷院子附近军容军纪严厉的蒋介石嫡系部门——国民党军104旅,旅长肖西清(四川人,曾担任过蒋介石的侍卫长)以及手下湖南人的黄连长都嗜好场京剧与拉京胡,这个旅下面连队也常常在申家借用炊具。有一次,他们打碎一个盘子,立刻又买一个新的送来。炊事班长有事没事中听见师父申楚材也在拉京胡,就有意询问家里情况,并动员他加入该旅,家里都不用再被抓壮丁。那个时候,师父见壮丁生活不行,也不敢回绝,只是试探性问:“像我这样学生,到队伍里干点啥呢?”对方说:“留在连部,并说连长、指导员都喜欢唱京剧、拉京胡,只要你拉得好,服务好他们唱京剧就行。”次日,师父申楚材按照班长的意见,去连部因穿着学生装被门口哨兵拦在门外。结果,连长出门又训斥:“一个学生不好好读书,来兵营捣个什么乱?!”“李班长,让我来见连长的。”“啊,你就是会拉京胡的那个学生?”“好,跟我进连部拉几段。”连长是个湖南人,进去就演唱几段京剧,师父配合拉了几段下来。“好,拉得比何文书好,不用回去了。以后就留在连部跟我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