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象往往在同一焦点上向人们展示惊人的类似或强烈的对比,从而引起人们的思索。唐朝的“吞蝗”与“贺蝗”,就是相当典型的一个实例。
贞观二年(即公元628年),京畿闹蝗灾。有一天,唐太宗捉到几个蝗虫,他对蝗虫说:“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肺肠。”说完这话,便不顾左右随从劝阻,硬是把蝗虫吞了下去。唐太宗“吞蝗”,或许是发之于真情,或许是演戏给人看,或许两者兼而有之,这都可以由后人评说。但有一点必须肯定:如果他不谙下情,不了解蝗虫给老百姓带来的灾难;如果他视黎民如草芥,不懂得老百姓的可悯可敬与可畏,恐怕就不会有“吞蝗”之举,说不定还会闹出“没有饭吃,何不去吃肉糜”的笑话。
“贺蝗”是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的事,是年7月,“飞蝗蔽日,所过赤地。京兆尹杨知至奏:‘蝗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宰相以下皆贺。”史书上的这几句话,并无一字说到唐僖宗,却几乎字字都鞭打在唐僖宗的身上。“飞蝗蔽日,所过赤地”,老百姓的命根子都已经被吃得精光,而唐僖宗竟然还会听信“蝗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的天方夜谭。民不聊生,黄巢、王仙芝已揭竿而起,而唐僖宗竟然还陶醉在一片恭贺声中悠然自得,足见其对于民情民意的漠然与无知。
从贞观二年到乾符二年,相隔247个春秋。从“吞蝗”到“贺蝗”,反映了唐代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
亲眼目睹隋朝覆灭的唐太宗,是懂得“载舟之水,亦能覆舟”的,并始终保持了高度的自觉性。“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事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矣。朕常以此思之,不敢纵欲也!”这话决不是唐太宗的自我标榜。这种自觉性非常重要,不然,就不会有唐初的贞观之治。但从较长的时间跨度上去考察,这种自觉性又有很大的局限,倘要使唐朝的历史代帝王都能自觉地以隋为鉴,牢记“载舟之水,亦能覆舟”的至理名言,毕竟是不可能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自觉性终究会逐渐淡化。唐僖宗时,“奢侈日甚,赋敛愈急,连年灾荒,不以实闻,百姓流殍,无所控诉”,唐统治者已经成为食民的蝗虫,但唐僖宗显然就没有“自觉”到这一点。
自幼生活在平民之间,深知民间疾苦的唐太宗,也懂得生长于深宫之中的龙子龙孙的先天不足。因而,李治被立为太子之后,唐太宗就没少给他补上这“必要的一课”。据史书记载:“上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而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君从谏则圣。’”按现在的说法,这就叫“传帮带”。这种“传帮带”无疑是很有作用的。永徽之初,颇有贞观遗风,大致就与唐太宗的“传帮带”有直接联系。但从较长的时间跨度上去考察,这种“传帮带”的作用也十分有限。唐太宗带得了唐高宗,还能带得了唐僖宗么?
靠当权者的“自觉性”和老一辈的“传帮带”或许能够保证一代、二代、三代,却难以保证十代、二十代、三十代。唐太宗当然希望贞观之风“代代相传”,然而他毕竟是封建帝王,不可能找到更不可能实行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的“新路”——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让人人起来负责,他和他的子孙们还当得成皇帝吗?
由此看来,唐代从“吞蝗”到“贺蝗”的演变,是有其历史必然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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