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构称帝,史家一直持严厉的批评态度。那么,赵构当皇帝到底是有预谋的还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呢?宋代史籍《靖康要录》中载入了来自死敌金人的评论,认为赵构 “衔命出和,已作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大意是说赵构受命出使赴金营和谈时,就已做好潜身躲藏的计划;成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后,不仅没有率师救援京城,反而将这些抗金兵马变成他的私人卫队,将本该赴汴梁的勤王之师整成了替他看家护院的保镖。
回想赵构离开汴梁后的种种表现,金人的评论似乎不偏不倚,十分在理,也算一语中的。换一种思维方式,金人是宋朝的死敌,这种评价有诋毁、妖魔化大宋领袖的光辉形象的险恶动机,具有宣传、统战、分化、瓦解敌方的考量。然而,作为敌对国, 金人这类评语话虽尖刻,也可以理解。赵构面对国之将亡,不共赴危难,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却急着称帝,个中机缘,孰是孰非,已无对错之公论。这也是围绕着宋高宗的又一个历史谜团,或许永远无解。
然而,换一种思考角度,站在赵构的立场和处境设想,他的这些表现又似乎情有可原。在当时敌强我弱的大环境下,就算赵构有心组织军事救援,营救徽钦二帝,恐怕也是以卵击石的徒劳之举。假若和金军放手一搏,手上这点本钱全部消耗殆尽不说,还有可能将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北宋两百余万正规军队尚且被金军打得落花流水、十不存一,何况赵构手下这区区十数万残兵败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赵构,率领这样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去迎战刚刚灭了辽国,攻陷大宋首都的气焰正盛的金兵,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吗?在金军虎贲之师的嚣张气焰之下,赵构想咸鱼翻身、杀出个黎明,几乎是痴人说梦!或许他有心杀贼,却自感无力回天。或许他审时度势,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是位识时务的真俊杰。或许他根本没有拼死杀敌的念头 ,只求自我保全而已。猜测只能是猜测,真相只有赵构自己清楚。
建炎二年,刚刚当了一年皇帝的赵构,不光要面对来自金军时时紧逼的外患,还要小心提防自己军队内部军心不稳的内忧,内忧外患此起彼伏,搅得他寝食难安。就在这一年,他最为亲信的一支部队护卫亲军统制苗傅、刘正彦和中军吴湛私下密谋发动兵变,哗变军人要求这位少年天子退位,否则要他好看。危急时刻,有勇有谋且忠心不二的韩世忠挺身而出,设计擒住苗、刘、吴等人,果断平息了叛乱。之后又发生过几起兵变事件,虽都有惊无险,但一定令赵构刻骨铭心, 对他日后的行为造成了很深的影响。他变得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神神叨叨,除了韩世忠外谁也不敢相信。
建炎三年,金军数次南侵,面对耀武扬威的大金铁骑,赵构君臣无心抵抗,一道烟似的向南方逃窜。金军衣不解带、人不下鞍,一路跟踪追击。赵构等人慌忙渡过长江,逃到扬州,赵宋的核心中原之地成了敌占区。刚到扬州,喘息方定,耳边又隐隐听到金军的号角声,这不过是金军的一小股前锋,是负责试探侦查的斥候,假若设伏可以一举全歼,这也是提升宋军萎靡不振士气的绝好机会。
被吓破了胆的赵构拒绝了韩世忠打埋伏的建议,君臣又一路狂奔,溃逃到了杭州。当年六月,金军大部队并不罢休, 将士们尘土征衣 、铁马金戈、火鼠冰蚕,一路紧追不舍,逮谁灭谁,南宋军队布下的长江防线全线崩溃 。赵构小朝廷感觉呆在杭州已不安全, 只好离开这座朝不保夕的危城东躲西藏,一路颠沛流离,狼狈不堪的来到绍兴( 古名越州)。在绍兴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见大批金军旌旗蔽日,排山倒海的追将过来,君臣们被吓呆了。赵构等又逃到宁波,再坐海船逃到镇海,接着再流窜到舟山群岛海域敛藏,之后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逃窜到台州一带,最后又来到温州,兵士们到处搜集民船,随时准备南逃福建。这段时间的赵构君臣的经历,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狼奔豕突。想想赵构这皇帝当得也够窝囊,整日价担惊受怕不说,还餐风露宿、蓬头垢面、食不果腹,不光害怕金军追杀,还时时担心手下人心不稳,哗变内讧,还不如在江中垂钓的老钓叟那样来得悠闲自在。《靖康要录》记载,在海上漂泊的这段漫长难捱的艰辛日子里,君臣将士常“悒悒不乐”,心情十分烦躁。这也是人之常情,茫茫大海之上,一片汪洋,海船不过是一片随波逐流小小的树叶,前路迷茫,后有追兵,杀机重重,步步惊心,看不见希望与未来,漫无目的地游荡、躲藏,何日才是头, 谁又乐得起来呢?
赵构就这样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了登基后头几年的流亡岁月。金军的坚韧铁血,凶悍贪婪也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也使他留下金人不可战胜的可怕阴影,从而影响到他的一生行事。
公元1130年,南宋小朝廷建立后的第三年春天,一路所向披靡,横扫大江南北全无敌的金军铁骑,因不耐江南日渐来临的潮湿闷热气候,加之军中瘟疫流行,遂主动撤兵北归。也算老天有眼,不欲亡宋,金军主动退兵,让宋高宗赵构有了喘息的机会。风雨飘摇的南宋得以抱残守缺,偏安一隅,正式建都临安(杭州),在这富庶繁华的江南福地, 南宋政权逐渐站稳脚跟,渐渐有了兴盛的模样。之后,软弱不堪的南宋出人意料奇迹般的延续了150余年,成为当时大宋汉人的最后一丝安慰、尊严与希望,也成了北宋遗民们聊以自慰的一点念想。假若宋太祖、太宗泉下有知,定也会有一丝欣慰:赵构这厮虽然不是栋梁之才,但好歹也让赵宋得以延续,不致灭绝。 元人刘秉忠写道 :“南高峰,北高峰,惨淡烟霞洞。宋高宗,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这首元曲有意无意的道出了汉人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以及对故国旧事如流水,命运无常难以把握 ,西风草绿、残照花开,青山依旧、覆水难收的无限感慨 ,怅惘与失落之感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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