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沈荩引发的公案 沈荩生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代名妓赛金花会来替他收尸。 他本以为自己怎么也应该去菜市口走一趟,用大好头颅唤醒民众,然后与“戊戌六君子”风云际会,一起翱翔于天宇,可没想到竟被杖毙于暗无天日的囚室。 他本以为无能的朝廷杀人还行,三下五除二就能将他毙命,可没想到那么大的板子将他打得粉身碎骨,他还能睁着眼睛教他们,板子不行用绳子。 他本以为这回是死无葬身之地、无收尸之人了,却没想到自己英雄一世无以家为,到头来竟会有绝世美女赛金花为他收尸,也唯有赛美女才配替他收尸。 对于沈荩,赛金花是知道的,有关“瓦德西与赛金花”的报道,最早便是由沈荩发给上海《新闻报》的,报道一出,引发了她平生最大的一段公案。 赛金花究竟见未见过瓦德西?文人笔下众说纷纭。沈荩的报道在上海一发表,立即召来下冰雹一样的批评。丁中江着《北洋军阀史话》还专门将这段公案拈出否认,曹聚仁写“赛金花不识瓦德西”,也以为“荒唐”。 丁着依据,引自《梅楞章京笔记》,而曹文则从冒广生的《孽海花闲话》转来,还有一位名叫范生的以《为近代外患史上一个被迫害的女人喊冤》的名义,斥责沈荩,跟那些“黄色后进一样,身上是带着充分的造谣的血的。” 其实,他们都来自一个人的说法,那人便是着名的汉奸丁士源,丁在《梅楞章京笔记》中,说赛根本不认识瓦德西,要走他的门路去见瓦德西,是他让赛扮作他的仆人,去见瓦德西的,结果当然是没见着。 还说,沈荩当时就住在他的寓所里,见他半夜才归,一问之下知有此事,就妙笔生花,当下便敷衍了一篇赛氏与瓦德西的故事。 当时,丁士源正帮瓦德西跑腿,处理掩埋尸体以及卫生方面的事宜,能见到瓦德西。 丁的几句闲话,被遗老遗少们利用,可以给朝廷和王爷门解套。只要说赛金花不认识瓦德西,和谈就没她的事,庆亲王、李鸿章也就冠冕堂皇了,对她的承诺更不存在了。 还有那些纸醉金迷的“朋友”们,当年曾经请她作“门神”的,过后,恨不得将她忘干净,她不认识瓦德西,好哇,当然他们也就没请过她啦! 既然她不认识瓦德西,那她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拉皮条而已,她就是干这个的嘛,竟然给洋鬼子拉皮条,她人格受得了,国格也受不了哇! 这些话早就憋在人民群众的心里了,那些和赛金花有往来瓜葛的,便可以放心地、有鼻子有眼骂地她了。 拉皮条还能救国?真搞笑啊! 二、汉奸的几句“闲话” 丁士源的“闲话”,那是治当初利用赛金花的人的心病的药引。这味药引可谓高明,可要除病根,还得眼不见为净。至于赛金花究竟认不认得瓦德西,谁还会去当真? 本来这事很简单,在北京街头,你去打听,赛二爷的名头怎么来的?从前门到大栅栏,往琉璃厂、八大胡同里去,问一问那些妓女和粮店老板们。 还有更简单的方法,赛金花不是养了四十匹马吗?何不问问都是谁送的?那还用问吗?除了王子王孙,谁送得起啊! 那些王子王孙,好端端的会将宝马送给一个拉皮条的妓女?那一匹宝马,其价值绝不在现在的一辆“宝马”车之下,没有大需求,谁肯下重礼? 再说,赛二爷名震京城时,绝非是靠了沈荩那篇文章,只是那篇文章将她的名头传到了南方,是夸还是骂,只要不涉及洪钧老爷,她都不往心上挂。 赛氏结识瓦德西,还要靠一个后来成为三姓家奴的丁士源吗?笑话! 当年赛金花作为公使夫人,在德皇举行的宴会上应该见过瓦德西,瓦德西在德国军政界的重要性,作为公使的洪钧不可能不注意到。 当赛金花与瓦德西骑着高头大马并辔而行时,丁却在街上跑腿,当“满城争说赛二爷”时,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男人,心里是何滋味? 这样的阴暗心理,本是男性所共有的,君子与小人的分别就在这里,能克服自身的阴暗心理,就是大丈夫,是君子,而活在阴暗心理里的便是小人。 还有冒广生,是林旭好友,那时也与赛金花来往,因朝廷开了“经济特科”,冒去应试,在试卷上引了卢梭《民约论》,张之洞叹曰:“论称引卢梭,奈何?” 于是,他落第了。他曾约赛金花于陶然亭,但赛没来,事后,也没有道歉,反而戏称陶然亭为“放鹤亭”,因他字“鹤亭”也。 从此,他便不信赛金花,说,与赛氏相识二十年,赛只有一次真话。他原本就有考据癖,凡赛的话,都要考据一下,辨一辨真假,还将《孽海花》中主要人物,一一索隐出真人姓名,把小说当作历史读,可谓谬矣! 他自认为先世系出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镇南王脱脱后裔,可他儿子冒舒一考证便否定了镇南王后裔说,还有人认为他将族籍定为蒙古族也错了。 在《孽海花闲话》中,他考据《孽海花》里“瓦赛公案”真假,他是考据家,却懒得去调查,信了丁士源的那几句“闲话”,就用来扎他考据的篱笆。说妓女赛金花撒谎,烈士沈荩造谣,书名为《梅楞章京笔记》,“梅楞章京”是谁,是他吗?不是!“梅楞”是蒙语,意为管旗章京。 他说庚子事变时,“当德法联军自保定西进,其先遣队于娘子关附近,竟遭地雷轰炸,全军尽没。”自与联军战以来,清军还从未获得过如此大捷。又说,洋人不敢西进,就在北京搞体检,看我国人是否病夫,不料,一检就发现,居然健壮如德国士兵,而人数之众……,因此,不敢再战,遂有和议。 如此一番意淫后,接着就有赛金花要走他的后门,女扮男装,骑着马,出石头胡同,经观音寺越前门至景山三座门,过金鳌桥,至南海。 人没见着,就回来。丁氏津津乐道者,留下作假痕迹。赛氏穿男装,骑马过市,非自该日始,行头早已有之,而丁则说她临时购买,以莲步试马靴。 至于他回家,沈荩如何询问他,如何造谣,就更是作假了。庚子八、九月之交,沈荩就到了天津。据章太炎为章士钊以笔名“黄中黄”着《沈荩》一书所作序言称,沈荩“与联军诸将士往来,伪庄王启秀等皆死其笔札间”。 书中也称:联军屯聚于津沽时,沈荩联络过联军诸将士。章士钊在《沈荩》一书中说此事很秘密,外人知之者绝少,故莫能详言之。 二章所言,其真实性,虽有细节上的出入,但大体不差。由此可知,沈荩之了解赛氏与瓦德西,原不必借助于丁某人的小道消息。 由此也可知沈荩的死因,并非如朝廷所言,是因为印发“富有票”、组织自立军,亦非如当时舆论所言,是由于揭露了中俄密约,这些虽然都有可能致他于死地,但还不至于招来慈禧的刻骨仇恨,非要不择手段的秘杀他。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慈禧不顾一切的非要痛下杀手呢?那是因为沈荩借了联军之手大杀后党,为“戊戌六君子”报了仇,而且他还要诛慈禧,以至于联军不究慈禧,他本人便要去行刺,只是不慎泄了密,才被朝廷诱捕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