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今中国社会,无论有多少人自叹苦经“做官清苦”、做官难,那都不占主流,占主流的只能是“读书做官”及“升官发财”。无论是读书人还是生意人,都被一个官字所深深诱惑。 民国初年,前清遗臣金梁(满人)写了一本《四朝轶闻》(注:咸同光宣)的书,里面讲述了这样一则真实故事。光绪年间,有一个叫玉铭的文盲旗人,开了一个木材厂,专门承接皇宫内务府的活儿。按现在的话说,是宫廷内务府的外包商。靠一个又一个御用工程(上面有人),玉铭的生意经念得有滋有味。商人是知道如何把生意盘大的,即知道感恩的。在一次承办(为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工程的时候,玉铭捐(也称“孝”)出了一大笔赞助费。此事被内务府官员传进了内宫,慈禧太后很是高兴,便(榜样作用)授予了他四川盐茶道这样一个有垄断权力的肥差。 今人都知道,古代中国有忠孝仁义的社会评判标准。忠字处于第一位,反映出了为官的第一“政治”觉悟。把权力放在这样的人的手中,是权力至尊者最为放心的事情;至于他是否为内行,是否具有专业知识,那都只是次要的(因此,外行领导内行,古今皆然)。玉铭从木材行业企业家转任为朝廷命官,生意可谓越做越大:他当然看到了“升官”后面的“发财”两字。 在慈禧太后批准(时称“懿旨”)之后,玉铭便去履行一下手续,向光绪皇帝“谢皇上隆恩”。 亲政不久的青年光绪皇帝看着跪在前面地上的玉铭,总觉得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玉铭从骨子里散发出了暴发的味道,于是问:“你原来在哪个衙门当差?”玉铭回答:“奴才一向在某某木厂当差”。 这是一段难于顺畅交流的对话。光绪皇帝想到的,是有人员进进出出的衙门及办事;玉铭想到的,是有层叠累堆木材的木材厂以及木材可以生出的大量银钱。在光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玉铭继续说:“皇上您不知道某某木厂啊?那可是西城第一大木厂,皇宫里的木料大多是那里来的,奴才一向在那里管事。” 恍然明白的光绪皇帝笑着问:“那你就是木厂掌柜了,既然木厂生意这么好,那你干吗不做下去,反要去做什么官呢?”玉铭实话快语回答:“奴才听说四川盐茶道挣的钱,要比木厂多好几倍呢。” 光绪皇帝脸色变了,问道:“你想做官,可会国语(满语)吗?”玉铭回答:“不会”。光绪又问:“会写汉字吗?”玉铭嗫嚅了一会儿,没有底气地说:“会”。光绪问:“你读过什么书?”玉铭说:“读过《百家姓》和《大学》”(注:是一个当代凤姐式的人物)。光绪便说:去写一份自己的履历再交上来。 抓耳挠腮的文盲玉铭走出大殿,来到乾清宫台阶上,他哪里会写什么字啊(这则人物轶闻转引自金满楼《晚清原来是这样》)。 在金梁所写的这则真实故事里,文盲企业家玉铭的结局,当然是没有做成官(处事不同,是构成慈禧与光绪这对“母子”矛盾的主要因素之一)。也许,在青年光绪皇帝眼里,知识是生产力;而在权坛运作几十年的慈禧太后眼里,忠孝这种所谓的政治觉悟才是无可替代的第一生产力——为皇家创造(孝与贡)财富。青年光绪和慈禧太后的各自认知水准,不自觉地反映出了旧中国皇朝时代兴和衰两个阶段的行为准则——权力至尊下的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也是古往一姓皇朝创业和守业两个阶段的行为准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