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到六月,在外出差,消息全靠电视台,每天必看电视节目“抗震救灾,众志成城”。最多时一天看了9个小时。看多了,有些关于自然灾害以外的感想。比如,原本很感人的事,被记者用程式化的冷漠僵死的语言糟蹋得索然无味,甚至造成受众的反感。更因这次灾害报道有一定的开放性,遂能看出新闻从业人员经历过多束缚,思维固定僵直,一旦给他点自由,他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为抢新闻,在救援最紧急的场合,记者紧跟着救援者,碍手碍脚。伤员被埋在废墟里,仍在死亡线上挣扎,电视摄像机就伸过去了,话筒也递上去了。很多观众为此而不高兴。有的摄像机灯光竟然直接刺射在被救伤员的脸上。——我宁可看不到这则新闻,也不愿记者在现场妨碍救援。人的生命比获取新闻更重要。 明知孩子的父母遇难了,摄像机还是紧对孩子悲伤的脸,记者非要再问一遍“爸爸妈妈呢?”要不就是问:“家里还好吗”——哪儿疼他的话便往哪儿扎,如同要满足《祝福》中鲁镇人那没完没了的好奇心。
人道精神应当比新闻自由重要。
这样的“语文”,是从哪儿学来的? 唯一吃了亏的是一名访问孩子的记者。她竟把话筒伸到正在吃饭的孩子嘴边,问:“这菜好吃么?”孩子直率地说“不——好——吃!”这是那些问答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记者问话时,毫无疑问,已料定会回答“好——吃”;她准备好的第二个问题极可能是“你知不知道,是谁为你们准备的饭菜呀?”那答案也是无须说的。她的第三个问题也许要问孩子们要不要感谢谁呀,然而,孩子的第一句真话把一切全毁了。 孩子就是孩子,无所顾忌,他的语言是最为真诚的。这未免使我难堪:我们成年后说了多少言不由衷的假话啊。 领导问:“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啊?”大家齐答“有!”——这是鼓舞士气,因为即使是做不可能的事,大家也只能答“有”,而不可能说老实话。我疑心记者学错了对象,很不幸地把自己当成有资格给大家鼓劲的首长,学起话来了。 记者的学历都不低,语文学成了这样,我们是很痛心的。本来很沉痛的事,被他们弄得活像娱乐。 当然,出现这样的结果,有些不能全怪记者。记得有这样的镜头:央视记者李小萌在灾区路上采访一位孤独的农民,那位老汉执意要回山中的家去看看。李小萌翻看老汉筐中的物件(这些镜头使我略有不快),一边劝老汉不要独自回去,说太危险了。淳朴的老汉在离去时,不忘回头说了声“谢谢你的操心”。目送老汉远去,李小萌忽然转身,号啕大哭,这一哭也让我为之落泪。——这是一则完整的新闻,让我们看到了记者的人性。可是在后来的节目中,李小萌哭泣的场面全被删去,这就让人无话可说。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某些有权发布新闻的人总是那么冷酷无情甚至弱智? 吴非,南京师大附中语文教师。杂文家。 我想当他的弟子却没有这个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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