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绪源资深媒体人
原标题:国外有的未必就好
前几年,我曾撰文批评儿童文学作家杨红樱创作的童书,认为它们卖得很多,但写得很差。为说清自己的观点,我例举了瑞典作家林格伦的题材相近的作品(如《长袜子皮皮》、《淘气包埃米尔》、《疯丫头玛迪琴的故事》等)作比较。我的意思很简单:同样写调皮孩子的故事,人家为什么写得那么好?我们难道不应该学习世界优秀儿童文学的长处,把作品写得更自然,更有趣,也更具内涵吗?
当初我一点也没想到,这么一点正常的批评,居然引起了猛烈的反击。过了很久才明白,原来,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是童书走销量的时候,不再是单纯为孩子提供精神食粮的时候了,所以,我的批评,其实是坏了人家的生意!
这且不去管他,我还是谈批评的事。那时,有年轻的批评家起来辩驳,说我找错了比较的对象,因为我是拿经典作家的作品和通俗大众的儿童文学比,这不对;应该拿国外的通俗儿童文学来和杨红樱的比,这才有可比性。他们举出的例子中,就有一位日本的通俗儿童文学作家——山中恒。
当时没读过山中恒的作品,我无话可说。我只能说,我所针对的,并不是什么经典的儿童文学的问题,我并不是要求杨红樱写出什么经典作品来,我只希望通过比较,看出一些最基本的文学描写上的差距,比如:故事套路不应一再重复,写人物要有独到的细节,人物性格应有变化发展,不要一天到晚老是打打闹闹……我以为,“纯文学”也好,通俗大众文学也好,这几点应是共通的,这是很起码的文学要求。
一晃,几年过去了。最近忽然有机会接触日本作家山中恒的作品了,我这才知道,国内已有好几家出版社出了他的译本。我如饥似渴地拿来拜读,不料一读之下,大倒胃口。
此公北海道人,1931年生,应该是一位文坛前辈了。他1956年曾在日本获儿童文学家协会“新人奖”,其长篇小说《红毛小狗》曾被誉为日本战后现实主义文学的佳作。然而,据2006年他的作品中译本上的介绍,他后来共创作了280部(!)校园小说——对一个作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数字。从1956年到2006年,正好50年,一刻不停地写,每年也要写5.6部,我手头的书是十万字略多,以此为平均数算,每年要写56万字左右———而且要一年不落持续半个世纪。他难道不需要有构思、沉淀、推敲、修改、推倒重来、补充生活、读书、思考、自我否定、更上层楼……的时间?
读了作品才知道,这一切真是不需要的。他的小说十分粗糙,日常的毫无信息量的对话堆满字里行间,让人觉得没话找话,这充斥了作品的主要篇幅。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题材和故事:题材上是尽可能写问题儿童、离家出走、寻求报复、侦探推理,或女变男、男变女,等等;故事则真真假假,借用幻想小说手法,这增加了创作的自由度,但也常给人以胡编乱造之感。总之,读到一半就会发现,这是匆忙写就的书,行文匆忙,故事也编得匆忙,几乎没有什么耐人回味咀嚼的地方,所以书虽不薄,内容和阅读感受却相当单薄。本来有个研讨会邀我参加,看了作品,实在没兴趣,就托故不去了。后来知道,另有一位作家和一位评论家,虽然知道他在日本名气很大,但看了作品后,也都不愿去了。看来,大体的评判标准,大家心里还都是有的。
我于是记起了老翻译家任溶溶先生(《安徒生童话全集》的译者)说过的一句话。好多年前,他正色地对几位老作家说:“你们不要以为外国的都是好书,外国也有很糟糕的书,我们搞翻译的在为你们做筛选工作,你们读到的,已经都精挑细检过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他这话的含义。原来,当初的翻译工作者,是有很强的责任心和审美辨别力的;而现在的童书翻译市场(恐怕并不止于童书吧!)可能已被商业利益牵着鼻子走了,至少,见了国外销得好的书往往一路绿灯而不顾更多了——其实很多书在国外市场也早已过气了。
再回到前面说过的比较上来。所谓比较,我想,还是要有积极的动机。找高于我们的比,可以发现不足,取其所长;找低于我们的比,可以增强自信,免于重蹈前车之辙;找相距较远的比,可以见出异中之同;找相距较近的比,可以发现同中之异……但切不可只从比较中找一些裹足不前的理由:“国外也有这样的作品,那我们还大惊小怪干吗?”是的,国外也有,但这未必就是好。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所以,我们不应拒绝作多方比较,尤其是,不应该害怕和更好的、甚至最好的作品作比较!
还有一点必须强调的是:既然要比,那就要实事求是,不能结论在先。我们可以从比较中发现不足,却也可以经过比较发现对方的不足。日本儿童文学总体上是要比中国好,但并不是每个日本作家、每部日本作品都好;名气大的(或得过大奖的)作家一般都是有水平的,但也不排斥其中有的作家到后来越写越差了。一旦我们发现自己读到的是很差的作品,那也要大声地说出来,不要掩饰,不要作假,更不要“皇帝的新衣”。
所以,我就实践上述的“强调”吧,我要直白地说一句——
山中恒的作品,我觉得糟糕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