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读懂《红楼梦》,一定要先读懂秦可卿。虽然她出场不久就魂归太虚境,但是,她对整部《红楼梦》却有着画龙点睛的妙用。她花容月貌的笑靥里蕴藏着贾府盛衰的密码,一个显赫百年的公侯世家为何轰然倒塌,秦可卿可以悄悄告诉你,她用自己短暂的青春和生命,撞响了宁荣两府的丧钟!
秦可卿是宁国公贾珍的儿媳妇,贾蓉的妻子,她是养父秦帮业从养生堂抱养的孤儿。秦可卿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在美女如云的贾府里,秦可卿是当之无愧的花魁。可卿即可亲,秦可卿的为人更是赢得了贾府上下一致的喜爱和尊敬,请看秦可卿死讯传到荣国府时,众人的内心感受:“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在偌大的贾府里,人们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人近人亲,人见人爱的美女吗?假如要在贾府投票选先进模范的话,秦可卿绝对会毫无悬念的高票当选,难怪脂砚斋在‘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下面评点道:“八字乃为上人之当铭于五衷”。
一个少妇拥有如此脱凡超俗的品貌,足可傲视群芳了,但是,这还远不是她值得骄傲的资本,秦可卿人生最大的亮点是她的卓识远见。正当贾府声名显赫,风光无限之际,独具慧眼的秦可卿却敏锐地觉察到了贾府繁华下面所潜伏着的巨大危机。她在梦中谆谆告诫荣国府的大管家王熙凤:“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近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最后,她又再三叮嘱王熙凤早为贾府日后的败落安排好后路,可惜,这些金玉良言全被王熙凤当作了耳边风。在诺大的贾府里,有如此远大眼光的,除了秦可卿之外,‘才自精明志更高’的探春勉强可以算一个,但是,探春存有通过小修小补的所谓改革来挽救贾府于覆灭的幻想,她同可卿对未来的准确预见还是有很大的距离。从德、才、貌三方面来看,秦可卿堪称是一个完美的青春偶像,她是有可能引导贾府从危机中脱险的不二人选。对作者创作意图最了解的脂砚斋对此看得最清楚,“宝玉从梦中听说秦氏死了,只觉得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脂砚斋在此处评点道:“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但是,身负贾府未来希望的这位女杰却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顺着可卿死亡之谜的种种蜘蛛马迹,我们就可窥见贾府的重重黑幕,我们就会明白红楼十二曲中的“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一句的特殊含义。我们也就可以解出作者一把辛酸泪的真正滋味来。
秦可卿的死因疑点多多,天香楼里魔影重重。可卿死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恨不能代秦氏之死,料理丧事时他拍手道:“不过尽我所有罢了!”我们从这些反常言行上看,此事必有蹊跷。我们再联系贾珍的老婆尤氏当初对媳妇的交口称赞到办丧事时突犯心病,躲着不出来见人,特别是焦大醉酒后在宁国府大骂畜生、爬灰的恶言秽语,更是让人惊诧疑惑,正是作者有意留下的这些蛛丝马迹,贾珍这个隐身的魔影才逐渐地清晰起来。彻底撕下贾珍画皮的还是曹雪芹的长辈畸笏叟的评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人们对贾珍乱伦爬灰一事已经没有什么争论的了。现在的问题是作者删去天香楼一节可否妥当?作者让秦可卿过早夭折的用心何在?今天,我们还能听到秦可卿之死的画外音吗?
秦可卿之死不仅是她的个人悲剧,也是贾府悲剧的序幕,从深远处着眼,她更是整个社会悲剧的一个缩影!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们看。被毁灭的事物越美好,悲剧的氛围越浓厚。人见人爱,人见人亲的秦可卿被无耻的贾珍毁灭了,自然会产生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假如作者保留了天香楼一节,那么更衣,遗簪等淫乱细节一定显露无遗,这虽然能够更加直接暴露贾珍的丑恶嘴脸,但是,投鼠易伤器,秦可卿也脱不了淫荡之嫌,秦可卿美丽的面容上必会溅上难看的大污点。悲剧的气氛自会冲淡许多。作者采用了史笔,读者就可从天香楼一事后,秦可卿前后判若二人的病态上得出结论,秦可卿就是一个令人同情的被污辱受损害的弱者形象。因此,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并非仅仅因为畸笏叟是作者的长辈,为尊重长者所做的违心之事,这实乃是为了营造红楼悲剧的需要。
秦可卿本是个热情奔放,活泼可爱的阳光女孩,(虽然有人据此认为她有淫荡之嫌,但那全是无稽之谈,完全是好事者个人的臆测。)但是,她出场不久却突然莫名其妙地病了,经过几个太医诊治均不见好转,从名医张先生的诊断所言来看,秦可卿所犯的是心病,沉重的内心痛苦和巨大的精神折磨,造成了她不思饮食,夜间不寐,不管是因为有人看见了那件丑事而导致秦可卿悬梁自尽的,还是由于她长期的苦闷和压抑而无奈地走上了绝路,这都是贾珍荒淫无耻的丑行毁掉了秦可卿,同时也证明了贾府不需要有所谓的复兴,这里根本不存在让希望的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贾珍完全明白自己的丑恶行径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可他依然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淫欲而不惜毁掉这一切。秦可卿死后,贾珍向众人哭诉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分。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贾珍既然如此明白,为何还把自己的黑手伸向了她?答案只有一个:当狂妄战胜理智的时候,世上任何丑事恶行都可能出现。上帝想让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贾珍是个官四代,世袭宁国公。父亲贾敬抛家不管,常年住在城外同道士一起烧丹炼汞,一门心思的想飞升成仙。正如冷子兴所言:“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贾珍从小到大,即没有父母管教,也缺少先生教诲,纯粹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能管贾珍的人不管,能劝谏贾珍的尤氏成了锯了嘴的闷葫芦,敢骂贾珍的焦大嘴里被塞上了马粪,宁国府自然成了贾珍恣意妄为的一亩三分地,什么王法家规,人伦道德,统统变成了神马浮云。人的欲望总是随着监管的减少而递增,当监管制约完全消失的时候,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世上还有什么丑事不能做,什么恶行不敢为?
秦可卿用自己流星般的靓丽青春,划破了贾府所谓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这一切只不过是借助权势的烈火去烹私欲之油,一旦欲望之火疯狂地燃烧起来,贾府鲜花着锦的盛装,马上就会被焚烧得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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