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不释卷。
我,难以安眠。
这,是一本让我无法安然的书。
它搅动了我的记忆。有无数莫名的情绪泛起。
这情绪,来自心底。
我知道,它们不全是“我”的。不全是来自“我”的今生今世。
它们的活跃提醒着我人之为人的完整。是的,每个人都有无数的源代码。只待有一天被哪个按钮激活。
陈亚珍,她的文字,把我沉睡的记忆唤醒。
这记忆,不只属于我。它属于这块土地,这个民族,这个民族沉重的痛苦之身。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个记忆之海,深不可测。
平庸,或者简单的人,一世逍遥,自己乐得;思想者,精神者似乎与喜乐无缘,他们的记忆没有份量足够的封印,集体的哀伤时时暗涌。他们的心灵,脆弱而坚强:坚强是因为担承,脆弱才说出口。他们录写过,镌刻过,铭记着,翻涌着,刻骨铭心地悲痛着,不能抑制地倾诉着,他们的心,敏感而坚毅,为集体的哀痛追索,为一个民族的记忆负责,为整体的疗愈祭献个人的安顿。于是,他拿起了笔,他要倾诉,他要表达,他不能抑止心灵的诉说。
她的心,是集体记忆的仓库;她的心,装盛了累世累劫的孤苦;她的心遥感着洞察着所有生灵的脉动;她的心,不允许自己过属于一己的安乐。这样的心,有足够的积淀,这样的心,有宏大的器量,这样的心,有救赎的使命。他们的心,是集体血泪的出口。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痛苦,选她做代言。
她,就是——陈亚珍。
因为是女性,因为用女性代言,爱与恨,灵与肉,家与国,个体与主义,当下与信仰,全有了新的视角和慧见。
这,绝不只源于头脑的省思和世俗所谓的才华,而是来自于心灵的觉醒,来自于作家艺术的自觉和超人的敏感,来自于这个灵性觉醒的时代,对冥冥中无数解构重组的讯息敏锐的觉察和恰当的解读,目的只有一个,为的是共振和谐于个体自由、保有尊严及实现宇宙大融合的新时代。“命也,时也”。
“我”,替亡灵说话,“我”,代不安的魂灵表达。“我”是谁?
“我”,是我,是陈亚珍;“我”,不是我,“我”是仇胜慧,“我”也是母亲兰菊,是父亲,是奶奶,是九斤,是所有不安的亡灵,是所有死不瞑目的心!
他们,全在“我”的心里,他们,是“我”沉潜的记忆。就像《盗梦空间》里的层层叠叠的累积,“我”,沉重的穿越千年,失爱让我漂泊无依,不曾归去。这份五千年的历史,这份沉重的共业,悠久而又沉重。我们,一出生,就老了。
都为索爱而来,纠缠牵连,无有一丝喜乐。
活出我自己!然而,哪一个是你?刹那间无数信息翻涌,都是千年的大脑,谁分得清呢?就像变成毛驴的西门闹,看到昔日长工蓝脸与自己生前的爱妾亲热,作为人的记忆,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可他作为驴的肚子咕咕的叫声,只能迫使他气哄哄地先撕咬干草,甚而对及时喂饱自己驴肚子尽管占有爱妾的主人——蓝脸生出一丝感谢的暖流。
哈哈,天知道,我们眼前那个爱恨交加的冤家和儿女与自己有怎样的纠葛,是的,鬼知道,鬼才知道----还得是有智慧的鬼,知道谁是谁,我是我。
智慧的亡灵,就是觉醒的人。他们,就是厘清自己,分离杂质,找到自己的人。
是陈亚珍,是莫言。
是每一个有勇气蜕变自己的人。
我只是在看,只是在旁观,我的心就闷痛得找不到出口。
那陈亚珍呢?
我不知道,她的心,洒下多少泪,流过多少的血?我可以想到,每一个纸笔倾诉的瞬间,她心里苦乐相掺!只为如许这多相关又不相识的蚂蚁,宣言!
我在心里感念她......
赞佩她!
她,是一位勇士,是怀有大爱大舍,向自己的心灵开战,以大哉问救赎自己也观照他人,唤醒迷蒙众生的先锋。
现代心理学技术--催眠回溯,借由来访者对往昔创痛在潜意识状态下的重历,改变觉受,释放负面情绪,进而走出当初作茧自缚的囚笼。
它超越了过去心理医生的“话聊”,迥异于思想政治工作、道德说教、师长训导的意识层面,借由意识的放松,解除大脑,即显意识对潜意识的控制,把积压在潜意识各层,其实是给积压在身体每个细胞里无穷的负能量解码,让记忆复显,把往昔创痛以故事、情绪、能量等不同级次的释放,来使个体生命达到心灵的清明。从而放下纠缠和牵绊,以及认同,走出轮回,转化业力,活出自己。
它的目的不是喜乐,而是毫无负累,放下“千百年来骨子里形成的人的理”,明心见性,返出天真,回归自性。
因此,终点不是狂喜的开悟,开悟的欢颜,而是开悟后活在每一个清明的当下的踏实,明明白白。无人相,无我相,破一切妄。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走入催眠的机缘。
而催眠,局限于目前的宣传,似乎也仅限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限于解决幼年的创伤,仅限于此生的疗愈。因此才有了进一步的所谓深层沟通。
而想更加厘清“我”的子人格,找到如来,还需要借助家排,走向潜意识的更深处,直达第八层阿赖耶识。
清除业力种子。断轮回,告别娑婆,走出三界。
因为这个蜗居肉身的心灵已历不止千劫万劫,不曾有一刻死去。死,也是幻相。
我们所谓的生命,不是我们的身体,也不是我们的情绪,不是我们的观念,不是我们的思维的积集。它属于此生,他是某某某,他还牵连在这个家族里,这里有他家族的共业;他还属于某个更大一个范围的团体,一个氏族,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种族,性别。可这些又都不是“我”。
陈亚珍的书里的惠儿,几乎就是牵连在家族,地域,文化,民族,性别这所有枷锁里的受害者。她是分裂的,她又渴望爱的整合。
她的追寻,注定绝望。人人都在梦中,都在用“小我”互相碰撞,业力的互动里,爱,也只是源于罪疚的自我牺牲。这种无力让人下坠的爱其实是自我天谴的阴魂不散。她的付出并非源于丰盛,恰恰在加重匮乏以唤起对方的关注最好是歉疚,从而制造新的轮回。永无出头之日。就像惠儿她妈。她可敬,但,并不伟大。她是在做弥补,没有爱。
当然,借世俗的道途,惠儿的梦只能是梦。
她在梦里企望美梦。如同做梦娶媳妇,又在睡梦中中了大奖。无有究竟。
她,需要醒来。
前提是,倾诉,是爱的追寻,是索爱的艰辛。陈亚珍的书,完成了这个旅程。我们必先要了解旧伤,了解追寻的绝望,才会有出离的愿心。
这,不是一日之功。
坊间流行的各项技术,可以说越来越走向实相。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庞大。这实在可喜。这是宝瓶时代。是宇宙的新纪元。
但是社会科学领域的探索,也在朝着这个方向行进。
不再局限于头脑,开始质疑传统,解构文化,思维的利剑披荆斩棘,偶像与权威散落一地。“封建”不再是一个社会的形态,而是观念的拘闭和狭窄。
这多么可喜!
我是在文字的天地里捕捉人性幽微的能手。我喜欢托尔斯泰,崇拜罗曼罗兰,被“伤痕文学”的理性思考吸引,在文学里思考人性,追寻价值。我容忍不了巴尔扎克的犀利,以为他的深刻不过是心胸的狭隘和阴暗,他放大人性的卑劣这恰是他自己的不宽恕。
于是,高蹈的我不能容忍皇阿玛格格转来转去,欣赏不了宫斗和潜伏。我的目光是宏大和永在。
于是,很长时间,我拒绝滥情的呻吟,不屑发霉的历史,远离婆媳邻里。世俗的乌烟瘴气无非梦呓。无关永恒。我以为,文学,从此就趴着了,就站不起来了。就活在市井金钱奋斗里了。
我,把电视逐出家门。我,拒绝喧嚣。
开始了为时多年的内在之旅。
直到莫言的《生死疲劳》,直到陈亚珍的《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
原来,觉醒的先知无处不在。原来,我们殊途同归。
陈亚珍,以自己的敏感坚毅的心灵,煎熬出这碗我们女性群体的血泪。我钦佩她的强大,在我,单是爸爸的猝然离世我都一直不敢直面,可她,重历着无数心灵的悲苦。这剜心蚀骨的痛,如何忍受的呢?我不敢想。
一样是亡灵小说,莫言的西门闹,是物质的,凌厉的,他的内心因对土地的眷恋衍生着不变的怨和恨;陈亚珍的惠儿,是心灵的,温软的,她的内心因缺位的亲情产生了爱的饥渴和追求。性别不同,内心的情结有别,重返人间的呼求各异。他们,是历史宏大完整画卷里的两种色彩。
为了心执,一个不断换形,六道无果,羞恼不止;
一个孤苦游荡,随物赋形,哀苦不歇。
一个是闹剧,一个是悲剧。
一个坚硬,一个柔软。
一个是男人的心路。
一个是女人的心曲。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灵魂的不安。 也有一个相同的影响——生者的不幸。 这正是阴阳两界深远联系的结点。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阴与阳,从来没有距离。 当下的骚动不完全来自物质的穷困,永远不要忘记的是心灵的不安。死不瞑目。
这多么想《西游记》开篇玄奘取经由头的介绍,更是现代心理学关注的“地下室”“冰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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