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汇中，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就是许多表示颜色的词儿，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所指差别很大。

杜牧《阿房宫赋》中，描写阿房宫中宫女的秀发是“绿云”：“绿云扰扰，梳晓鬟也。”实际生活中没有天生的绿发，文献中也未见古代女子将头发染成绿色的记载。显然，“绿云”说的是黑发。用“绿云”形容女子的乌发，并非杜牧的创造，白居易《和春深》里也有“宋家宫样髻，一片绿云斜”的句子。其实，早在南北朝时代，民歌《子夜歌》里就用绿色描绘头发了：“宿昔不梳头，绿发披两肩。”

碧色就是青绿色，如碧草、碧波、金碧辉煌。但是“碧空”就不是青绿色的天空了，而是指蔚蓝色的天空。唐人许浑有一首诗写道：“五色如丝下碧空，片帆环绕楚王宫。”与“碧空”类似的词还有“碧落”“碧霄”“碧汉”等，“碧”均指蓝色，而非青绿色。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可谓千古名句。

古代青色常指黑色，但“青天”一词却显然不是黑天，而是蓝天。最早使用“青天”的是庄子，他在《逍遥游》里描写了一种叫作鹏的鸟，“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与“青天”义同的还有“青云”“青冥”。如王勃《滕王阁序》：“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这样看来，黑、绿、碧、青、蓝等颜色有时确实是相通的。其奥秘何在呢？这得从蓝草这种植物中寻找答案。原来，蓝、青、黑、绿等颜色的染料都是从蓝草这种植物中提炼出来的。用蓝草作为原料提炼染料至少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周朝。如《诗经》里说：“终朝采蓝，不盈一襜（chān，系在身前的围裙）。”《礼记·月令》中也说：“仲夏勿令民刈蓝以染。”古人还发现，不同品种的蓝草提炼出来的染料，染出来的颜色或有深有浅，或有不同的颜色。唐人苏恭《唐本草注》说得很明白：“蓝有三种：一种叶圆，径二寸许，厚三四分者，堪染青，出岭南太常，名为木蓝子；陶氏所说乃是菘蓝，其汁抨为靛甚青者；《本经》所用乃是蓼蓝实也，其苗似蓼（liǎo），而味不辛，为靛惟作碧色尔。”而到了明代，可以提炼出颜色深浅程度不一的染料的蓝草，品种已经多达五种。然而，这些种类的颜色，十分接近，很难截然分开。于是古代作品中，便将同类色中的相邻色、相近色，如黑、苍、青、蓝、绿、碧，统称为玄色。这些颜色带有模糊性，故而反映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就出现了相通的情况。

如此，我们读到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和白居易《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句子，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1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