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我作品的海外代理交涉多。代理姓谭,名光磊,小伙子,一表人材,英语好得出奇。现在海归多,外语好的人也多,好得出奇有多好?可以同声传译?可以用外语创作文学作品?都不是。讲他“好得出奇”,是因为他不是海归,却胜似甚至胜过海归,可以跟老外拉家常,讲俚语,嬉笑怒骂,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他没有飘洋过海,也没有迎娶洋妞,闭门造车,造出一嘴囫囵英语,在我看是神奇的。有人反驳我,这有什么奇的,马云不是这样,靠在西湖边溜达,练了一口奥巴马的口才。我回敬道,马云还不神奇吗?我偷换概念,把对方打翻在地,还不了手。扯远了。 话说回来,最近跟小谭交流多,是因为我的小说《解密》的英译本出版在即,要配合做宣传。宣传嘛,国内国外一个样,不外乎制造话题,打着灯笼找平台,让你亮出舌苔(其实是心肠)。所以近一段时间,小谭老是给我丢过来各种各样问题:一会儿是斯诺登的,一会是秦始皇的;一会儿是数学的(《解密》的主人公是个数学家),一会儿是文学的;一会儿是大陆的,一会儿是港台的。上到天,下到地,自古及今,南辕北辙,五花八门,令我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努力和敬业,说挖空心思也不为过。前两天小谭又来信,说出版社要跟美国最大的阅读社群网站 Goodreads合作,在下个月的电子报里面推介《解密》,希望我能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列举五本我最喜欢的当代中文小说(必须有英译本) 好在小谭英语“好得出奇”,又勤奋,花了两天工夫做功课,给我整理出一份长长的名单:有三十一位作家的五十七本书。坦率说,这些小说我都看过,我不需要做任何功课就可以交出答卷。如下: 1、莫言《红高粱家族》:这是一部横空出世的奇诡之作,彻底摧毁了1949之后中国文学讲述“革命故事”一本正经的腔调和内容,其厉器是暴力和荷尔蒙。国族宏大历史被揉进“我爷爷”“我奶奶”的情史性史。不惟如此,《红高粱》充满野性、混杂、粘稠的意象和感觉硬生生造出一种全新的汉语。中国当代小说,因为莫言,因为这部小说,有了新的魅力和出路。 2、阿来的《尘埃落定》:在当代中国文学中,这是一部至今仍然充满悬念和待解的迷人之作,土司制度的盛衰只是小说其表,通行语言和本族故事的深处,貌似归化,实质抗拒,阿来有其更深的忧戚。“何处惹尘埃”,《尘埃落定》打开的是一个隐秘的藏地世界,这个世界钥匙却藏在叙述者——康巴土司和汉族太太神性异秉的傻瓜儿子手里。这是某种暗示,更是某种警示。 3、王安忆的《长恨歌》:这是一部以一个女人和一座城市的鸡毛往事展示中国里弄深巷风俗史的精细之作。王安忆以其精准、绵密、柔软的现实主义之手,捕捉到“上海”作为一个中国异邦在中国当代的风流云散,以小女子王琦瑶的生命跌宕蹉跎,扒开大时代的层层褶皱,细致幽微地烛照出中国的一种现实。以这种方式表达中国现实的作家很多,但王安忆毋庸置疑拔得了头筹。 4、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阿城如流星一般划过中国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天空,但其小说的光泽和价值却日久弥新。小说写吃饭、下棋、劳作、念书等世俗生活,将中国世俗小说淘洗到清澈之境,却不避特殊时代的隐痛。在同时代作家中,阿城的控诉和批判是最隐匿也是最深刻的。阿城的“三王”是无法被归类和衍生的奇葩,他们只属于阿城一个人。阿城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少有的能够洞悉中国文化以及中国人“生”和“活”的智者。 5、阎连科的《丁庄梦》:以严苛的文学之尺比量《丁庄梦》可以挑剔的地方不少,但这部小说至少有两个方面是令人尊敬的:一是作家应该有社会的良心;二是作家应该睁眼注目他所处时代的现实。《丁庄梦》之“丁庄”确实有其中国现实的底本,但“丁庄”又确实是阎连科的奇思妙想。卖血致病只是“丁庄噩梦”的开始,阎连科总是能够在他的文学版图上不断扩张梦魇中国的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