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宝的这个集子和看陈村文章的感受有点相似。首先是惊叹作者的兴致高,眼神儿好,什么东西都不放过,看了一眼就有一番议论。二是觉得奢侈,这么多聪明就这么大方地平均使了。第三觉得幸亏有这样的人,拿无聊的生活做菜,那些没意思的事才在他们笔下显出几分意思。看得高兴,好像大家都没白活似的。
给报纸写专栏谅必要受制于人。事关正义,可以请一些热血笨人没头没脑地发火;事关风月,可以派一些多情女子顾影自怜;其他无关紧要的,全归小宝他们了。也不知天生就是这么一支笔还是千锤百炼出深山,小宝似乎很适合给报上写这样的专栏,就是说光气人不打架。这也高明。咱们国家还是礼仪之邦,许牛逼不许抬杠。可惜天下的人和事没一个配大家夸一点不觉得寒碜的。多好看的姑娘,切开了也是一肚子拿不出手的下水。文化大革命中国登峰造极了两大恶文,两害相权,大字报比颂歌还要好点,大字报无理得可笑,颂歌,什么时候听,还是那句话:太麻人了。一定要写差文章,千万别再去夸谁了——双倍的恶心。
夸人,我所不愿;骂人,国情民俗大面儿又拘着,我亦不愿;饭要吃,报上的空儿必须填,只好冷嘲。若画漫画,就是跷着腿,一杯茶,独坐高楼,面带冷笑,对楼下行人指指点点。看状不恭,真被问上门来,也可以不慌不忙反问一句:我说你什么了?也许是上海楼高楼多吧,这一路写家就属他们的好。
小宝文章当中五分之二好玩,五分之二可看,余下五分之一由两大没劲组成。一是“餐桌日记”那一辑,抄了一些外国段子,我以为这是作文的一个定律:别人的东西再好,抄进自己文章两败俱伤。另一是几篇也谈不上夸、很谨慎很克制地流露出倾慕的小文。董桥是好,那也不过是介于周作人徐志摩之间的一种东西,拆开了一对一还谁也比不上。村上春树也好,当得起日本的弗郎索瓦丝·萨冈吧。但要论堕落之美,村上龙更好,如同我国亦舒和棉棉的作品区别。至于倾慕吴倩莲,那还不如倾慕三毛呢。
看来夸人真是要小心,一不留神就要授人以柄。那些美好的情感咱们还是深藏心中吧。
2001年3月18日北京
◎精彩摘录
以下都是同事、朋友们的亲历亲闻,完全纪实,没有文学。
深夜,一位久未谋面的熟人来电话,说要聊聊。聊聊就聊聊,彼此都是“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王牌空军,强项就是聊天,话题一扯就来:尼斯湖怪骗局、美国阉夫案、生命是一种缘……刚说到美国苦主博比特大势已去、到处寻根,熟人羞怯地把话头打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在做生意。我们的集团马上要进上海了。初期的投资规模不会太大,大概只有五六十亿美金吧。”沉默。新闻发布会就此结束:一做生意,他连五六十亿美金都可以谈得那么谦虚,你还能有什么话值得说?
贵都饭店咖啡室。一位潇洒地戴着三四个戒指的中年男子在和两位外地客户谈买卖。“我每次到北京去,都找不到他,他太忙,”中年人很随便地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不过他会来找我,老朋友总要聚一聚。”他扫了一眼又是羡慕又是惶惑的客户:“所以那批低支棉三角裤,每条还得给我让两分钱的利。”客户神色一变,坚决地和他争论起来。碰巧旁听这段对话的朋友评点:转折太快。
红房子西菜馆。一对生意场上的朋友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更趋融洽。被请的那位先生神采飞扬,风度有点像沙叶新,他搓着手对主人说:“这笔拆船的生意就这么定了,你要这只船,我肯定给你。我回去就打电报通知他们,这艘航空母舰就停在吴淞口外,不进黄浦江了,你带人去拆。”
也有人倒霉。一位放洋下海多年的先生闯进办公室,唉声叹气地找人诉苦,说是给鬼子坑了:海湾战争时,他为美国国防部提供了几百亿美元的武器弹药,说好给他百分之三的回扣,结果一分钱也没见到。国防部长已经换了几任,原先那位不知躲在哪里写回忆录。“美国真操蛋,连户口都没有,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人。”因此,他觉得还是叶落归根为好。
偶尔看看本地的电视剧,真为编剧、导演着急,怎么连个故事都编不圆?现在似乎有些懂了:会编的人才都已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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