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上，唐朝和宋朝之间是一个分界点。政治上前后都是统一的帝国，包括元明清也是。区别主要在文化上：唐朝的时候，八个字来形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各种政策都是开放的，民族政策、人才政策、政治经济。把当时东亚还有中亚地区的人才都引来了唐朝，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统治机构。所以文化上的交融、跨界、互补非常充分；而更奇迹的，是在这种交融下，都是异邦文化融入中华文化，我们越来越广博，却没有失去根本。这大概就是强者运强。这种环境下，唐朝的中国文化有着开放的世界观，豁达壮阔，李白只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不是唯一。国力强大，不怕外来文化的冲击，融会贯通。

　　宋朝以后呢，其实中国是走向越来越封闭，和自我循环的路线。比如诗词，唐朝尤其是盛唐，都是在开创。而宋朝以后乃知道了明清，最重要的是什么？引经据典。诗词里得有前人的韵味儿甚至词语。然后八股文。宏观上呢，从那时候一直到清朝，闭关锁国。虽然还是大帝国，但在从流域文明到世界文明，从土地文化到航海文化的过程里，中国没有顺应时代。

　　这当然有弊端，比如没有交流带来的科技文化进步微乎其微（元朝是游牧文明的一个奇迹，未必算得上中华文明的传播），比如不知道国力已衰，还摆谱撑面子，最后遭遇历史上大失败。当然它也有客观性的好处，就是把民族文化最细腻的地方钻研到最深刻。这一行为在明朝达到顶峰，儒家是这样，集权是这样，造园也是这样。所以你看明朝的皇家园林、士大夫私家园林，在意境表达和山水石木的造型上，都是同时期世界顶点的状态。唐朝时候的园林大气开放，但技法就没这么完善精致。而清朝国力越来越弱了，表现在装饰感觉上也越来越浮夸浮躁。

　　老外都很喜欢研究咱们的文革时代，为什么？因为那时咱和外部没啥交流。而越封闭的文化环境，越容易产生不同于世界每个地方正常状态的特性文化。最近的例子是现在的朝鲜，安全肯定说不上安全，大概还很有可能闹事儿，但发生在那片地方的所有行为，都与众不同。而我们其实从明末，就很封闭了。在这个环境里，文化没有横向的融合和借鉴，是往根里扎，挖掘最深处的基因。

　　中国成为世界三大园林体系之一，这个成就是明清园林完成的，规模、数量、种类，都是空前的。皇家园林规模宏伟，私家园林数以千计。明朝园林对道家的自然美学领悟算是集大成了，有自然之理，得天然之趣。更高一层呢，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动人的地方不在多大体量的建筑群，也不是人为的装饰，是环境意境的描绘。所以说那个时代园林的魂已经是文心画境，凝固的诗，立体的画。虚实、借景、留白，看是不够的，要品。而支撑这些的，是同样发展到了巅峰状态的技艺。欧洲现代还有手工匠的传统，中国就很少了，以至于都得国家设立科目保护起来才能不失传。可几百年前，咱们是有世界最顶尖儿的工匠文化，很多工艺都在明朝到了顶峰，皇上都有专心当木匠的。至于诗词歌赋各种文化，也都在这个时代跨界到了园林里。因为本来造园的一大主力，就是知识分子阶层的士大夫。

　　所以面对曾经代表世界最高成就的中国园林体系，要两分地看。首先文化上，是传承最深刻的一个时代。为什么我们说复辟中国园林，因为我们连祖宗曾经到过的世界地位都还没摸着，那些最优美的东西都还没吃透，怎么向老外传达我们的民族符号都还没想清。地里埋着最大的宝藏，坐上面土都懒得刨一下，怎么传承那个根？明清时代是把国学文化融到血液里去造园，这是要复辟的。其次，它毕竟是封闭的，向内做到了极致，但没有开放的世界观。而现在世界在一个高度交流的平台，就算你只想做给自己国的人看，但本国人也早已用国际化的高度来观察每个东西，固步自封的老古董谁还看得上？

　　所以中国园林的出路，必定是创造地传承，用国际化的设计语言把国学文化最细腻之处更有张力地表达出来，生产适合当代人生活方式的艺术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