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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勃勃和鸠摩罗什都大善大恶相交在《统万城》里

时间:2013-03-26 21:32来源: 作者:李星 点击:
无论就出身,人生经历、信仰和一生功业而论,赫连勃勃和鸠摩罗什都不仅毫不沾边,而且完全处于道德信仰的两级:大善与大恶。鸠摩罗什,是一个承传释迦牟尼所创立的佛教教义的僧人、宗教学者和佛典翻译家,对佛典的中国化,以及三论宗、天台宗、成实宗、净土

  无论就出身,人生经历、信仰和一生功业而论,赫连勃勃和鸠摩罗什都不仅毫不沾边,而且完全处于道德信仰的两级:大善与大恶。鸠摩罗什,是一个承传释迦牟尼所创立的佛教教义的僧人、宗教学者和佛典翻译家,对佛典的中国化,以及三论宗、天台宗、成实宗、净土宗的确立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而赫连勃勃则以匈奴与鲜卑两族的混血生命,信仰复仇,以连绵不已的征战,先后征服了威协铁弗族的东西匈奴,建立了威震北方的大夏国,修筑了统万城,后又南下攻关中,即位灞上,是一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魔式的战争之神。这两位年龄相差了37岁的历史人物,却被作家高建群注意到了,并将他们结构在《统万城》这部历史小说中,以巨大而辉煌的想象力,再现了他们各自非凡的人生经历和历史业绩,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背景上,让大善和大恶相望、相交、相撞击,成为一则永恒的历史和人性的寓言。
  
  早在写《最后一个匈奴》、研究陕北高原“造反”文化和人种血缘时,大夏国——统万城——赫连勃勃这段历史就如闪电一样划过高建群的脑际,并萌发了写这一题材的强烈愿望。后来他接到出版和影视制作单位让他写鸠摩罗什的稿约,又开始了写作的准备和研究,然而可信的历史资料太缺乏了,仅凭想象力很难支撑起一个传奇式宗教人物的艺术大厦。在鸠摩罗什研究中他却发现了历史的另一种形式的巧合,即作为后秦皇帝不惜用几次战争请来的座上宾,与当时投奔后秦的赫连勃勃,曾经同时期在长安生活过,这两个人很可能见过面。于是他产生了将这两个极端的人物融合在一部结构中的奇思异想。这个想法得到了敏锐敬业的太白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韩霁虹女士的大力肯定和支持。历时五年,经历了一次提前来的老年病的严重考验与拖延,一部善恶同一历史舞台的长篇小说《统万城》终于问世了。
  
  早从出道那篇享誉文坛的《遥远的白房子》开始,高建群就是中国文坛一位踽踽独行的骑士,我行我素地高举起在当今文坛很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大旗,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诗意盎然的宏大叙事,赋予那怕是凡夫俗子以真命天子般的心灵视野和精神履历,在被科技主义和物质主义所瓦解的崇高的文坛上,将高贵的精神、不屈的意志、伟大抱负与人格尊严融进他笔下的一个个人物形象,使他的小说既有如歌如诗的语言特质,又充盈着大写的人的神秘而高贵的气质。《统万城》可以说是他将爱恨交织的人的欲望生活诗意化、神圣化,将凡俗生活精神化、理想化的人格天赋和文学才能发挥到近乎理想状态的小说文本。
  
  在精神信仰的意义上,鸠摩罗什是在基督教的耶稣、印度佛教的释迦穆尼之后的又一个学者式的宗教圣徒。而赫连勃勃,却是一个信仰暴力,以征服和杀戮为职业的战神。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伟大的成功者。一个的成功在于精神信仰方面,影响当时后世的伟大贡献,一个的成功在于超额完成了部落和家族的期望和荣耀,创立了历史上如电光石火般灿烂的大夏王朝,并留下了当时“徽赫连天”,今天却已成为神秘的文明废墟的统万城。在一般眼中,结论和评价是显而易见的:一个速朽,一个流泽百世。而高建群却抛弃或屏蔽了世俗社会的道德唯一的评价,不仅写出了他们各自不同的人格光辉,而且肯定了他们对中华历史文化、民族文明的杰出贡献,特别是肯定了他们作为大写的“人”的精神价值。“我向大地上遇到的每座坟墓致敬”,(高建群语)表现出的是作者尊重所有人的生命和价值的博大的人道情怀。因为无论是功业显赫的“成功者”,还是老死一隅的“失败者”,都是曾经为妻儿温饱、家族延续的奋斗者。在生命和人的意义上,他们都是平等的。即使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目的而给他人造成痛苦、伤害的人,他们或已经忏悔罪孽,或已经受到惩罚,即使寿终正寝的死也是自然的惩罚。我们致敬的是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已经无害的逝去的灵魂。鸠摩罗什死于寿终正寝,赫连勃勃死于他的妻子鲜卑莫愁的报复,已以生命偿还了自己的罪孽,留下的却是属于一个民族的奋斗者曾经创造的辉煌。
  
  《统万城》中的鸠摩罗什和赫连勃勃,代表了两个人类性格的基本原型:面向自我的内敛型和面向外部的扩张进攻型。西方也有哲人将人的类型分为爱多种真理的狐狸型和只爱一种真理的刺猬型。其实,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常常兼具着这种对立而又统一的人格,所以一个人可以是专业学者、宽容善良者者、宗教徒,同时也可以是各种形式的暴力主义者、排他的专制主义者。而在同一个人的不同生命阶段,因了环境的变化,他们又可以随时转换,呈现出不同的面孔,扮演不同的角色。高建群笔下这两种人格是极致化了的人格。它赤裸地逼近了人性的本质,也更易在对立和审美比较中,产生宏大深刻的历史张力,具有更强烈的传奇效果,它的最高境界就是史诗。鸠摩罗什是一部在善的追求中,以自己的生命培育人类精神大厦的宗教英雄史诗,赫连勃勃是一部不断地燃烧野心和仇恨,杀人越货,给自己和追随者建立起一座“人间天堂”的人间英雄史诗。昌耀的诗中说:“史诗中死去活来的一章翻揭过去。但是觊觎天堂乐土的人们还在窥望着。”“一篇颂辞对于我是一桩心愿的了却。对于世纪是不可被完成的情结。”一个秉持的是从兽性脱胎而来的自然的人性,一个是秉持的被信仰教化了的人性;一个不惜以摧毁旧秩序的恶来建立自己主导之下的新秩序,一个希望以人性的善来泯灭和化解人间的恶。人类的这两种基本性格的存在,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恰成为一种合理的互补。如果没有前者,历史的河流将因激情不足而缺乏荡涤积年陈腐的力量,如果没有后者,历史的河流将因缺乏道德理性的约束,而使人类蒙受本可以避免的许多灾难。不幸或者也是幸运的是人类历史永远运行在激情和理智的双轨上。这正是《统万城》所揭示的永远无法解开的人性的悖论。
  
  说《统万城》是历史的传奇,是人性的史诗,既包含着对历史、历史人物及更广阔多面的人性的历史的眷顾,更有着对历史的崇高赞美和诗意的叙述。从典籍中记载的片言只语,到小说中数十万言的对人物精神血缘、性格意志的破译,这需要多么巨大的历史知识和属于自己的人生体验,需要多么巨大的想象力。古印度宰相家族最后的宰相的出走,以及与库车公主的结合,生下鸠摩罗什的故事,固然具有浓重的传奇色彩,而因为一个活佛式的天才的出生,他的父亲却又不得不隐蔽身份,带领追随者跟着儿子,一路东进长安,最后淹没于北方的匈奴铁佛部落,这是多么巨大的家族和亲情的牺牲,这里有着多么丰富的宗教的民族的风俗和禁忌。正是有了这样的家族、这样智慧的父亲和高贵的母亲,才有了这样的圣人。而刘赫连的父亲刘卫辰为了培养人狼一样嗜血的儿子,更是煞费苦心。而从父亲被杀、部落毁灭的血腥中侥幸逃出的狼孩,终于将报家族的仇恨,复兴部族曾有的辉煌当做自己的终身事业。他是以爱的名义进入后秦北方重镇将领的家中的,然而又以复兴部落的名义,暗杀了自己所爱的女人的父亲和母亲,骗取了后秦皇帝的信任,积累了此后更大扩张的资本。故事的背景或在大漠绿洲的新疆,或在青草群山的青海,或在沟峁拐岔的黄土高原,正是作者七年军旅生涯的所在和后来又常去寻梦的地方,是作者渡过了少年、青年时光,后来又长期生活工作的地方,而故事人物身上与生俱来的漂泊、行旅的经历,命运的大起大落,情节的大开大阖……所有这些小说情节的构成因素都正是以写异域风光,行旅生活,传奇故事,崇高人物的高建群之所长所爱;在写作中,他一定有着如诗人昌耀意识中曾经闪过的:“重又看见了那条路:一端在迢遥的荒古隐没,另一端伸向旷茫无涯的未来。这是一条被史诗所曾描写,且为史诗般的进军永远开拓的路……看见月黑的峡中有青铜柱一般高举的峭石笔立。看见峭石群幽幽燃起肃穆。有一股浩然之气凛然袭来:——
  
  黎明的高原,最早
  
  有一驭夫
  
  朝向东方顶礼。”
  
  正是这种“幸运”的感觉和激情,使他把两个实在的历史人物,写成了传奇,写成了对人的伟大的赞礼;又把半真半假的故事,写成了面对苍茫历史的直抒胸臆的咏叹调,将坚硬如化石的人物生命情感复活,成了长长的人神秘的命运的宏大叙事。
  
  在看了《统万城》的初稿以后,笔者在对作者的叙事产生了美不可言的享受之后,又酝酿了一句要对作者说的话:“上天生下你这个作家,就是为了让你写作《统万城》的。你以前所写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写《统万城》做准备,做铺垫的。”我没有说出的话是:“这可能是你的最好的一部长篇小说,也可能是你最后的一部长篇小说。”
  
  2012年12月6日草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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