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偶然拜读了王巾荣先生发表在《三晋儿女》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题为《对朔州开发昭君文化的思考》。读罢此文,受益良多,感触良多,但也有些不同观点,在此罗列。 王巾荣先生在文中提到,朔州市区南二十公里有青钟村,原名旧堡、青庄、青塚,传因有昭君墓而得名。王巾荣先生在文中还提到,太原师范大学副教授、历史地理学博士王杰瑜与太原师范学院特聘教授谢鸿喜合写的《朔州王昭君墓考》中有言:“汉匈‘和亲’路线是从长安出发,经今天渭南、渡黄河,经永济市,沿涑水到闻喜,然后沿汾河抵太原,逾雁门关,到朔州,或经右玉杀虎口到漠北,或经平城、左云到单于庭”。 乍看此说,似与学术界主流观点相左,但细细推敲起来,却又不无道理。王巾荣先生文中提到两个民间传说来佐证此说,那就是应县耍孩儿剧和右玉县与左云县交界处的蹄窟岭。 《应县志》有载耍孩儿剧来历:传说昭君出塞,于勾注塞易装为胡服,弃轿乘马踏入今天应县地域内时,目睹塞北荒凉,心思汉地富庶,悲啼良久,声嘶力竭。此地百姓遂“模拟其悲切凄苍之调,配上叠褶回复的歌词”,渐渐演变形成格调凄清的“耍喉儿”剧,因而此剧种被相关专家视为“戏剧史上活化石”。 关于蹄窟岭的传说,则可在清雍正《朔平府志·右玉县》中找到相关记载:“东古城,在县东南五十里,相传汉王昭君栖迟之迹。……盖因出塞,道经此岭,岭路石上有马蹄痕迹,至今尚在,故名。”而且当地也有人把此岭叫作“啼哭岭”,概是昭君出塞,曾于此岭驻足回望,悲泣良久以诉衷肠吧! 关于王昭君出塞路线,许多历史学家认为,王昭君出塞和亲走得是秦直道。昭君与呼韩邪单于一行,从汉都长安出发,先过左冯翊(在长安东北),然后经北地(今甘肃庆阳县)、上郡(今陕西榆林县)、西河(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朔方(今鄂尔多斯市杭锦旗),而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市)(引自内蒙古大学林干教授着《试论王昭君艺术的塑造》)。 但此说似乎忽视了一点重要的史实:呼韩邪单于治下的南匈奴是匈奴人中比较弱势的部族,一直未对蒙古草原形成有效的控制,因而不得不接近并内附汉政权。因此,和亲队伍走“由关中(咸阳、长安)东来,经蒲津(今山西永济西)东渡黄河,循涑水河、汾河、桑干河等三河谷道北上,经勾注、杀虎口出塞”(引自山西大学黄土高原地理所靳生禾教授《昭君出塞与蹄窟岭刍议》)一线要比西线安全系数大些。 况且昭君有“落雁”的传说,而古时勾注塞之所以又被称为“雁门”,是因为“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二者皆为流传许久之传说,它们之间难道不应有某种交集吗? 也许有人认为,传说毕竟不是信史,不足以采信。但参照中国古代史学发展脉络可以证明,很多历史真相是无法在讲究春秋笔法的正史中找到有力的支持的,反而是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支持了历史的客观性与公正性。尽管有时其面貌是斑驳杂芜的,是需要逐一梳理的。 说到传说,笔者又想起幼时常听老年人说,王母娘曾经来过应县。而且王母娘在应县留下的传说梳理起来着实不少。在这里,笔者列举流传最广的几例以供大家品味。 传说王母娘来到应县地界,她忘情在这里的山川田园间游玩。突然,她觉得有点内急,于是来到一处荒草地蹲下来小解。可是那不长眼的芦枝草却横出一枝,刺破了王母娘的肌肤,于是有几滴鲜血跌落在乱草丛中的老牛儿草叶子上。王母娘疼得厉害,也气得厉害。她一把拔起了那芦枝草,狠狠地咬了一口。如今那芦枝草上还能看见牙印儿,那老牛儿草上还有暗红的斑点儿。 三门城村北有两个土堆,像是古代城池遗留下来的残迹。村民们也说不清它们的来历,只是说王母娘准备在此立城,但让一个乡野村妇一泡尿给冲坏了风水,王母娘只得放弃,便留下了这般模样。 北马庄村东紧靠着龙首山,那山坡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包。村民说,那是王母娘途经此地,累了,便坐在山坡上,脱下鞋将土磕了出来,便成了一座硕大的土包。村民们将它称为王母娘疙瘩。也有人们说,王母娘疙瘩其实是在浑河北岸山坡上,它是覆斗状的大土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社会上的一些不良风气沉渣泛起,一些外地来的盗墓者四出疯狂盗掘,王母娘疙瘩也未能幸免。有年秋天,山上收割庄稼的村民发现有两个外地人,鬼鬼祟祟地在王母娘疙瘩那儿盘桓了好几天。于是村民们成群结队地冲向了山坡。两个盗掘者逃走了,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盗洞。村民们此时才知道,原来这王母娘疙瘩竟是一座古墓,而且后来县里的文物部门在其附近发掘出一些文物,证明此墓主为一王妃。但疑为金代之物。 类似的传说在黄花梁山脚下的水磨村里也有。水磨村西的小山坡上有两堆封土,也叫王母娘疙瘩。对于其来历,村民的说法与北马庄的传说如出一辙。 有一年暴雨之后,山上发洪水,汹涌的洪水滚滚地顺着黄花梁的山坡倾泻了下来,却在王母娘疙瘩那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晴了,有人去看了看情况,原来王母娘疙瘩被掀开一个大洞。人们从那里挖出几个陶土盆,还有几块从未见过的、没用模子烧制的大青砖。几个村民拿着东西去县文物部门鉴定,文物部门解释说,文物当属汉代。但县文物局强调了盗墓属于非法行为,且将文物收归国有。村民将古墓作了掩埋处理。 以前,稍有点文化的人们对王母娘的传说皆是付之一笑。但读罢王巾荣先生的文章,顿时让笔者想起散落于应县各村镇的有关王母娘的传说。这王母娘是谁?她为什么要路过应县?这里我们不妨做出大胆推测:王母娘即是王昭君,并非村民以为的是神话里的王母娘娘。王昭君为匈奴阏氏,在边塞上生活的、受农耕文明影响颇深的老百姓自然会称其为“王母娘”。 关于昭君墓,王巾荣先生引用了于1899年惊现于敦煌千佛洞的唐代《王昭君变文》中有关昭君下葬时的描述:“一百里铺氍毛毯,踏上而行;五百里铺金银胡瓶,下脚无处”。况且,呼和浩特市单于牙帐到青钟村的距离恰好是600里左右,王巾荣先生据此推断位于朔州市区南二十公里的青钟村的青冢当为昭君墓。 当然,王巾荣先生的观点成立的前提是,南匈奴单于牙帐确实位于今天呼和浩特市附近。仔细考究历史记载,我们可以发现,史书中不乏支持王先生此说的证据。 汉武帝十二年,匈奴入上谷(今晋冀北部地区),杀略吏民。汉遣四将军各将万骑出塞,卫青直捣龙城,斩首七百。而且汉史中多有卫青出雁门袭击匈奴的记载。历史上,匈奴人崇拜龙神,龙城是其政治中心。根据汉史中的相关记载,足可见这龙城应该离汉匈边界的雁北地区不是太遥远的。 不过,包括朔州青钟村在内,全国各地有十几处青冢。昭君真正的墓地不可能在这其中的任何一座。试想昭君贵为匈奴阏氏,下葬时必定会提防后人盗掘其墓。因此会设置诸多疑冢或衣冠冢来迷惑世人耳目,而真正的昭君墓会秘而不宣,或隐藏于某些神秘的谶语中。 那么,真的昭君墓会在哪里呢?让我们再回到唐代《王昭君变文》中去寻找相关的证据吧。《变文》中提及昭君下葬时,“只今葬在黄河北,西南望见受降城”。雁北在黄河之东,但汉时黄河称大河,然而应县却自古有黄水河。受降城有东西中三座,中城在朔州,位于应县西南方向。 据此,我们不妨在此再次大胆推测,昭君魂归汉地而不得,只得葬在离汉地最近的雁门之外,这里也是当年她出塞变为匈奴阏氏的起点。匈奴王室为她在雁门偏西处设置疑冢,却又暗地里将她葬在了她曾经走过的雁门东北方向、今应县境内的黄花梁或龙首山上。 昭君出塞曾经过应县,去世后又葬在了应县。而在历史上很长时间内,应县又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水岭,数度战火摧残,数度妻离子散,又数度移民迁徙。于是,昭君的事迹在当地竟然演变成了许多关于王母娘的传说,而昭君墓也就成了王母娘疙瘩。 综上所述,昭君之墓当在应县,而王巾荣先生提到朔州青钟村的青冢当为衣冠冢或疑冢。而传说中与昭君颇有渊源的“耍喉儿”剧也已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是: 凄婉千年细端倪,原来草木皆可诣。 出塞荒凉有余音,昭君魂归应州地。(注:末了,竟然读到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左云县四中退休教师刘溢海老师的文章《昭君出塞路线考》。该文提到大同市及左云县流传的有关昭君出塞的传说,正可佐证昭君“逾雁门关,经平城、左云到单于庭”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