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一知己足以,忆我的莫逆之交张老三
时间:2012-03-11 22:57来源: 作者:江边林子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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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难得有几位莫逆之交。没有想到我的莫逆之交之一的张老三这么早就永远的走了。这些日子,我常想起当年笑眯眯的张老三抱着儿子和老范在筒子楼前晒太阳的情景,这一挥之不去的情景再也无法在现实中再现了,我心中很是惆怅。
我的莫逆之交张老三长我三岁,是我的大学同学,同年级,不同班。至于为什么大家都习惯地叫他张老三,不称呼他的名字,我不大清楚。也许是“黄河大合唱”中有一段歌词是“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因为那时有的同学,包括我,有事情叫他就对他唱这么一句。他就笑咪咪地答应道:什么事?也许在我们毕业留校工作的几个人里他的年龄排在老三?总之,大家常叫他张老三。我后来想,也许这缘于大家对他的人品尊重。他来自嫩江平原的一个农民之家,有弟弟和妹妹,他是家里的老大。朴实、厚道,笑眯眯的,易于接近和交往,这是他很突出的特点。
他的妻子姓范,个子不高,长得白胖,哈尔滨人。爽朗、热心。我们习惯称呼她“老范”,我有时称她“胖嫂”。
没事的时候我常去他家逗他们的儿子小宝玩。小宝胖胖的很可爱。在年节的时候,我常应邀去他家蹭饭。在寒暑假回家之前和寒暑假结束回校之后,他家是我蹭“饯行饭”和“接风饭”的地点之一。当年粮食和副食都凭本和凭票供应,但他们总能把饭菜搞得挺丰盛。
有的老同学和老师说我和张老三是莫逆之交。究竟怎么莫逆之交的?我弄不明白。反正我俩是无话不谈。他对我的工作、生活很关心。我有了心里话愿意找他说,听他的分析和主意。虽然有时也争吵,但从不翻脸。因为有时争吵要升级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局面平静下来。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很像一位兄长。
有一次我们喝酒聊天,聊到一些事情,都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这眼泪有的是我们感到好笑流下的,有的是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苦涩流下的。
我替他开结婚介绍信。眼见就要毕业,他遇到了难题。原来两年前他姨妈在哈尔滨为他介绍一位对象范某,他们假期的时候见了面,定了下来。现在要毕业了,女方家长担心夜长梦多,要求他马上结婚。学校的军宣队和工宣队不希望出现“陈世美”事件,经过再三研究,网开一面,同意他结婚。他来找我说,没毕业就结婚真不好意思,让我跟他去学校办公室替他开结婚介绍信。他说,学校开了结婚介绍信,哈尔滨那里才能办结婚证书,才能结婚。我说行!
到了学校办公室门外,他敲敲门。听到里面女人的声音说,请进!张老三笑咪咪地对我小声说,进去吧!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把使劲我推进去。我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工宣队女师傅。她问,什么事?我说,开结婚介绍信。她说,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结婚?我一听就急了。我说,凭什么我就不能结婚?没想到她笑了,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说,可以开,女方是哈尔滨的范某吧?既然你来了,介绍信就写上你的名字。我赶紧摆手说,不能写我的名字,要写张老三的名字!她说,按规定本人来开介绍信,让他自己来。我说,他就在门外!说着,我去拉开门。张老三站在门口满脸通红地说,我都听见了。他笑咪咪地被我使劲拉进办公室,开了介绍信。
之后,每当说到这事,我们都感到好笑。
送饭换药(他的大腿根部霉菌感染)。张老三到校农场带学生劳动锻炼。校农场条件挺艰苦。有一天,我听说张老三回来了,在校医院住院,我赶紧去校医院。熊大夫正在给他大腿根部已经红肿的伤处涂药、包扎。大夫说,这是霉菌感染,要住院,每天换药。
那时候的护士们和所有人都一样,都在忙于“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但在给张老三换药这件事情上,护士既不“斗私”,也不“爆发革命”。她说,病人多,忙不过来,让我每天来给张老三换药。我说,我不会换药。她说,把纱布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解下来,把伤处轻轻搽洗干净,把药涂上,再用纱布包好。
一天三顿从食堂打饭、送饭,好办,走二十分钟就到了。换药这事挺难的,没有办法,只能承担起来。当时,咱没有“斗私”,也没有“爆发革命”,只希望好哥们张老三快点好起来。
之后,每当说到这事,张老三常常是笑眯眯地,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炮制张贴“小广告”。张老三婚后是两地生活。他的妻子老范在哈尔滨的工厂里住单身宿舍。第二年,老范为张老三生了个胖小子。因娘家有困难,老范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婴儿仍旧住在几个人同住的单身宿舍,弄的工友们和她都很不方便。老范抱着儿子来探亲时向我们诉说两地生活的难处。张老三抱着儿子,一脸的无奈,不笑眯眯了。
那个时候“四人帮”还在台上,单位都在“闹革命”,无暇顾及张老三这样的两地生活困难。两地生活的人多着呢!
怎么办?我想了个主意,和张老三、老寇商量。老寇是我们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办事稳重。我说,咱们贴“对调启示”,联系人是“张学林”,这是从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组成的;联系电话是宿舍楼收发室电话,我找收发员商量;这事要保密,不能让学校知道。老寇说行,只能这么办了。张老三也同意,让我写“对调启示”,他们出去张贴。我们还商量了贴在哪些地方效果能好一些,比如“五商店”、“二百”、“长江路”等地。
宿舍楼收发员高姐戴着黑边眼镜,镜片厚的一圈一圈的。她很善良,同情张老三。我把想法向她全盘托出,请她保密,凡来电话找“张学林”的,通知我们三人中任何人都可以。她满口答应。
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更谈不到打印机,只能一张一张地写“对调启示”。写大字报的纸很多,拿来几张裁成小块,我耐住性子,认真地写起来,工工整整地就像当年完成数学作业一样,连续写了五十多张“对调启示”。
东北天黑的早。晚上十点多钟,街上静悄悄,黑黝黝,整条街上也没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张老三拎着浆糊桶和刷子,书包里装上“对调启示”出发了。那时我们都有贴大字报的经验,贴这种“对调启示”那是小菜一碟。
过了两天,高姐通知我们有人来电话联系了。张老三去找人家谈。这个第一位最后没有谈成功,说是单位坚决不放。过了几天又有电话来。张老三又去谈,成功了!三个多月以后,老范抱着孩子来了,上了户口,上了班!张老三的两地生活问题终于解决了。
以后,每当谈到这事,我们有成功的喜悦,也有莫名的心酸。
“撬门别锁”占房子和“贵人”。学校和系里想办法为张老三一家三口在筒子楼里安排了一间12平米的房间,一楼朝西,西面有楼挡着。但总算是有个窝了,大家都高兴。过了几年出问题了。阳光照进房间的时间短,夏天有些潮湿。那时“抓革命促生产”,但是冬季的暖气总也促不上去,房间阴冷。老范原来肾不大好,后来得了肾病。治疗、吃药,身体越发地胖,实际上有些浮肿。大家都清楚,应该为张老三换个阳面的房间,这对老范身体有好处。大家帮着张老三向系里和学校反映,但答复总是说没有办法。
听说系里的一位女教师带着孩子去美国探亲,她的老公在美国当教授。她留下的房间就在这个筒子楼的阳面,里面堆了不多的杂物,一直闲置。我开始打这个房间的主意。我找了和这位女教师关系很好,而且群众威信很高的几位老师商量以后,我负责撬门别锁,这几位老师负责将房间里的杂物登记造册,当时还请来了作为系革命领导小组群众代表成员的老师在场证明,然后将杂物搬到张老三的房间,锁好。同时帮助张老三把家搬过来。我告诉张老三只管搬家,其他的事情不用管。我和老师们事先已经商量好,不找系领导请示,免得让他们为难。
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突然有一天系里通知我去学校军宣队办公室,张副队长找我。他是校革委会领导班子成员。一见面他就语气强硬地问我,为什么撬门占房子?我简单讲了原因和经过,描述了老范的身体状况,讲了系里的教师都同情,反映了学校房管处实在没有办法。我也讲了自己的做法不十分合适,以后注意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算是做了自我批评。我心里清楚,他一定知道这件事情前因后果。果然,他语气缓下来问我,女教师去美国探亲几个月,她回来了怎么办?我说,你相信她和孩子能回来吗?如果回来了,我保证张老三肯定能搬出去!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这事就谈到此为止。
离开学校军宣队办公室,我心里挺高兴。看来系领导和工宣队、军宣队,还有这位张副队长对张老三这件事情还是同情的。
此后真是风平浪静了!我和参与此事的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只是老范兴奋了一些日子,高兴地说她和张老三遇到贵人了。
以后我和张老三聊到这件事,常常是无奈中夹杂着惭愧。
过了几年,为了解决两地生活问题,我离开了学习、工作和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但我和张老三的联系一直不断。
他到北京出差抽时间来看望我妈妈和我的出生不久的儿子。
电话普及以后,我们一年要通一、两次电话。
他告诉我,他搬进新房子了,条件不错。我说,这下好了,不用去“撬锁占房了”。我们在电话里都笑。
后来告诉我,他做了系党总支领导,工作挺累。我让他多保重。
有一次来电话说,老范因肾病变成尿毒症,去世了。大儿子顶了老范的班工作了,小儿子也上班了。我为老范感到难过,也为他感到难过,为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感到欣慰。
过了几年,他告诉我,他结婚了,娶了一位黄花大姑娘。我祝福他!
两年前他来北京开会,我们长聊了两次。他讲了家里的杂事,我安慰他。我讲了我的烦心事,他笑眯眯地劝解我。他还笑咪咪地讲了他正在忙的工作,讲了这次在教育部开会的情况。我笑他真是老骥伏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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