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这段史料,我都得替宋高宗生气。长期这个关系,那皇帝不是刘光世么!
然而宋高宗却连重话都没有一句,转过年来即下诏升刘光世为淮南、京东路宣抚使,刘光世不奉诏(当面拒绝),根本不给宋高宗这个皇帝面子,宋高宗不仅没处罚,反而在绍兴二年(1132)再赐他两镇节度使荣誉,到绍兴六年(1136)再赐三镇节度使,与力战金军的韩世忠并肩。看官须知,这并非个案,第二次绍兴和议之前,宋高宗跟宋军诸大将的关系基本如是,但宋高宗不仅不以为忤,而且照样阔绰封官儿,大赏金银财宝,打了胜仗出手赏赐更是豪爽,有时明知谎报或夸大,却也照赏不误。
这并不证明宋高宗是蠢猪。这恰恰证明宋高宗是精猪。
作家以文字定胜负,皇帝以天下定胜负。没有天下,何来皇位?没有皇位就什么都没有,身为金俘的宋徽宗与宋钦宗就是现成例子。因此,为保住天下,宋高宗没什么官儿不可以封,没什么金银财宝不可以赐。说到底,没有天下,这些都是浮云。
但是,宋高宗是精猪,不等于他这样做心里很愉快。没有任何皇帝迫于情势赏赐大将时会心情愉快,因为,“被迫”是天底下对皇权最大的挑战。
什么是皇权?皇权就在于“为所欲为”,而为所欲为的精髓在于可以“为”坏事。当皇帝最爽之处就在于可以天天干坏事也没人质疑。
问题是,岳飞就天天质疑。
韩信被誉为“兵仙”,东征西讨,刘邦登基,三分之二功劳在韩信,最后被吕后用计所杀,年仅33岁,诛灭三族。韩信死前说“飞鸟尽,良弓藏”,冤气冲天。可依刘邦所看,有什么冤?如果不是老子慧眼识才,你一个从人家裤裆下爬过去的混混儿,能把“王侯将相”都当一遍?飞鸟已尽,良弓却不想被藏,哪你还想干嘛?想当年老子礼贤下士,问你老子可以带多少兵,你说十万足矣,问你能带多少兵,你居然说多多益善,老子那时就应该把你砍了!
宋高宗熟读诗书,才高八斗,不知道向金乞和并不光彩?不知道北伐金军,光复中原才是正途?可人家刘光世没质疑,张俊没质疑,连韩世忠最后也认了,你岳飞却仍然强项逆批龙麟。岳飞文武全器,仁智兼具,执德布义,忠孝完人,他的存在,明晃晃照出宋高宗的卑鄙无耻,萎琐下流。良弓者,指东打东也。指东你打西,我根本不想打你却硬上弓,你这叫良弓?你这叫谋反!
实际上,宋高宗对手下的所有大将都怀有不可避免的仇恨。
按《圣经》,爱娃本是亚当排骨,而他俩后来成为夫妻。照此推理,爱是人类第一情感,深入骨肉。这也是诸多文学作品的断言。
其实,人类的第一情感是恨。恨远比爱容易,而且远比爱持久。我们甚至可以因为爱而恨,但很少有因恨而爱的。爱恨交战,胜者几乎永远是恨。所有伟大的宗教都要求我们爱他人,都要求我们放弃恨,这证明爱是多么不容易。
然而,恨不一定都以杀结束。宋高宗同样不爱刘光世,同样不爱韩世忠,但他也没有杀他们。因为,他们最后都主动或被动承认宋高宗可以为所欲为,他有甘当金人儿子的绝对权力。
然而,岳飞却在承认宋高宗可以为所欲为的同时,否认他有权出卖中原和百姓。这是岳飞与韩世忠绝对的区别。
宋高宗知道跟岳飞相比他自己就是一摊屎。于是他躲在御座阴影中授意秦桧,合乎程序地完美谋杀岳飞。
然而,在历史这个战场上,他仍然完败给岳飞。
一个在死后都注定要横扫你的人,你能不恨他乎?
十几年来,为了赢得当儿皇帝的资格,宋高宗不得不强忍象镜子一样映出自己卑鄙无耻的岳飞。现在而今眼目下,金人终于要和议了,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终于等到仰天大笑,直抒胸臆的那一天。
宋高宗对苍天喊了句什么呢?
苍天没告诉我。不过,读到宋高宗亲笔朱批谋杀岳飞,我仍然听到了这句宋高宗非常想说的、可能也说了多次、只是史书上并未记载的话:
我忍你很久了!
宋高宗杀宋将岳飞于宋,是因为个人仇恨。
因此,秦桧死后宋高宗怎么赖都没用,他的双手沾满岳飞的鲜血。人民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然而,那钉子,却是宋高宗自己打造的。《宋史·高宗本纪》结尾说:“岳飞父子死于大功垂成之秋,有志之士,扼腕切齿。宋高宗忍耻偷安,匿怨忘亲,定将被后世耻笑,可悲!”的是承平之言。元朝宰相脱脱撰写《宋史·岳飞传》,冤罩全篇,文气如潮,结尾说“西汉以来少见汉代名将韩信、彭越、周勃、灌樱一般的大将,像岳飞这样文武全器、仁智并施的将军,凤毛麟角”,最后一针见血:宋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岳飞!”
忍弃父兄跪世仇,忍杀岳飞弃中原,为保住皇位,继续享受百姓血汗作威作福,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确实并非蠢猪。
然而,对于中国百姓,对于中国历史,他昏聩两全,忠孝并缺,认贼作父,狼心狗肺,任用奸臣,懒惰腐败,名符其实的千足纯昏君。
万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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