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帝刘玄占领了洛阳,半壁江山已收入囊中,他指派他的西屏大将军申屠建,挥师西进,向新朝的首都长安发起决定性攻击。
其实这时候不用申屠建,长安三辅地区各种势力全都虎视眈眈,城中各色人物早已唯恐天下不乱,王莽及其新朝,成了众人眼里谁都可以站在头上撒尿的鳖孙子,包括那些流氓无赖和市井商人。
地皇四年(公元23年)六月,析县(今属河南西峡)人邓晔、于匡, 见王莽新朝大势已去,也想赶个末班车,于是聚集乡勇百十号人,嚷嚷起了要反莽。。
武关,是从豫南经商洛进入关中的咽喉,拿下武关,等于让长安的东南大门洞开。
新朝的析县县令带着几千人马,屯居在县城西北方向的峤亭,任务很明确,就是协防武关,保证首都东南方向的绝对安全。在一种强烈的投机心理的驱使下,邓晔大着胆子找到了这个县令,摆上酒肉,先哥俩好,然后借着酒劲开导起了县太爷,邓晔说:大人,更始大军将至,王莽已经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您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县令无语。邓晔接着忽悠:趁早给自己留条后路吧,这才是正经事,机会可没那么多,大人。
堂堂的新朝县令,居然被这个土包子三句话给说转了,现场倒戈,数千官军交到了他手中。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哥们于匡为右将军,带上这投诚的几千人马先占了析县县城,接着攻取了丹水县(今属河南淅川县)。有了地盘,站稳了脚跟,邓晔开始打武关的主意。在向武关挺进的过程中,他打败并收编了新朝都尉(郡县武官)朱萌的队伍,乘胜与宋纲所部决战,三战三捷,新朝的右路统帅宋纲被斩于马下,邓晔顺利抵达京畿附近的湖邑(今属河南灵宝),一时威名大振,目标直指长安。
随后他安排部下王宪带上一支一千人的队伍,渡过渭河向北,绕道到了左冯翊(今陕西泾阳高陵一带),与自己形成掎角之势。王宪原来是弘农县的公务员,见邓晔气势正盛,转投其麾下。王宪在领命开辟渭北阵地的过程中,一路势如破竹,官军迎风而降,实力也大了起来。与之同时,邓晔打开武关迎接玄汉的部队入关,玄汉的丞相司直(丞相助理)李松,带着两千多人与邓晔汇合一处,考虑到攻城兵力尚不足,二人暂驻军华阴。
到了这个时候,王莽的新朝就像是风中的残烛,旦夕将灭。
东部各路大军蜂拥而至,西边,天水郡(今属甘肃天水)隗氏的队伍也快马杀到,一时间“长安旁兵四会城下”,乱军完成了对首都长安的合围。“皆争欲先入城”,都想第一个打进长安,拔头筹、立头功,好到更始帝那儿要官进爵。
烈焰蒸腾起,江山已倒悬,此刻的王莽回天无力了。
地皇四年(公元23年)十月初一日,攻城者自长安城东宣平门涌入,王莽忠实的兄弟子侄王邑、王林等,带着朝廷仅剩的残余兵力,在皇宫北门楼下作最后的阻击。
为能抢得更始帝许诺的活捉或杀死王莽将重重有赏,七八百名身份不明的亡命徒,手持刀剑,不顾死活,奋勇争先。城中的官僚贵族们一看这阵势,人人闻风丧胆,纷纷抱头鼠窜。
第二天,激战仍在继续。城里两个小青年朱弟、张鱼,担心这些不要命的家伙殃及自家,灵机一动招呼几十个小伙伴,跟在杀红了眼的乱军后头,学着他们的样子,狂呼乱叫奔突冲杀,砸破宫殿大门,点燃宫室门窗,高喊“反贼王莽快出来投降!”熊熊大火烧到了后宫的官署,新帝王莽没法待了,躲到宣室(未央宫中殿名)前殿,刚想停下脚喘口气,火苗又蹿了过来。宫女们吓得哭天抢地,声嘶力竭地叫着“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
王莽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服,佩戴着御玺,手里握着一把虞帝匕首。虽然已经接连几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饥饿困乏至极,他还是强打精神,自我安慰道:上天把治理国家的使命交给我,乱贼能把我怎么样!
艰难地又挺过了一夜,第三天一大早,近侍臣僚们搀扶着王莽,出前殿向南,沿宫中大道仓皇前行,掉头向西出了白虎殿。殿门外,和新公王揖提前准备好一辆车子等候,众人七手八脚扶王莽上车,急急往渐台(太液池中建筑)方向奔去,公卿大夫、侍中以及儒生一千多人,在车子后头紧紧簇拥跟随着。
大司空王邑昼夜抵挡鏖战,浑身多处受伤,人已经没了一点力气,身边的士卒几乎被杀光,他从北门飞马赶到宫中,一路又追到渐台。他的儿子王睦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想脱衣逃命,被他厉声叫了回来,父子俩寸步不离地护卫着王莽。
皇宫到处是乱军的身影,各色人物都手持凶器在寻找王莽。一队人风风火火杀进白虎殿,为首的头目大声喊叫:反贼王莽在哪里?殿里有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宫女,看见那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为求自保,挥手指给他说:他们去了渐台。
得到这个信息,几路人马疯狂地追了过去,乌鸦鸦转眼就把渐台围了好几层,水泄不通。渐台犹如孤岛,王莽身边的人用弓箭向包围过来的人群射击,人群为躲避弓箭稍稍散开。抵挡过一阵子,箭射完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王莽被人护送着退到内室,四周乱军一哄而上,双方短兵相接,哭爹喊娘,血肉横飞,王邑父子率先战死。乒乒乓乓一直厮杀到黄昏时分,包括中常侍王参在内的十几位朝臣和近侍,先后献身,造反的乱军完全占据了渐台。
从玄汉竖起牌子,更始宣布登基的那天开始,王莽就成了全国共讨共诛的独夫民贼,新朝就成了该砸烂的冒牌劣质次品黑店。社会的每一个角色,哪怕你曾经闲吃懒做是个混世魔王,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是个流氓无赖,这会儿,只要跟风扬起反莽兴汉的幌子,你立马就是并肩前行的兄弟哥们,只要你的枪口朝向王莽,你就是肝胆相照共赴大义的同志和战友。疲于应付的新帝王莽已经被禁声,投机篡国的痞子暴徒站在了民意和舆论的制高点上。
由此可想而知,在当前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氛围里,多少人不过是伺机恶意在四处煽风点火,在貌似义愤填膺的队伍里,有多少人暗自琢磨着趁火打劫,悄悄试探着浑水摸鱼。
杜吴,原本是长安城里的一个生意人,战乱一起生意是肯定没法做了,判断形势,他认为这会儿加入乱军行列,没准能捞些稻草。主意已定,他相跟着混入涌向渐台的队伍。各色人物占领渐台后,别的人忙着刀枪拼杀,杜吴绕开捉对厮杀的人群,悄悄钻进了内室, 意外发现并刺杀了早已有气无力的王莽,解下了他身上的印绶带子。
事实上,杜吴并不认识王莽,他并不知道他杀的是新朝的皇帝,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对方是个新朝的大官,凭着手里这绶带,咱保证能领到一大笔赏钱。
杜吴正在那儿独自窃笑着把玩手中的绶带,乱军的校尉(校级军官)公宾就,偶一抬头瞥眼,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公宾就曾在朝里干过,认得这绶带是王莽佩戴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杜吴的神情,发现这小子并不知道他手里的东西有多值钱,不然的话他早报官邀功去了。公宾就走到杜吴面前,佯装无事地问:你手里那玩意儿是从哪弄的?杜吴自作聪明以为这位军官要跟他抢功,忙把绶带揣进怀里,然后才顾上回长官话:绶带是从内室那个人身上扒的。公宾就接着问:人在哪里?杜吴说人被我杀了,躺在内室西北角的一个小屋里。
公宾就丢下杜吴,抬腿就往内室西北角跑。小屋子里,果然躺着血染衣襟已经死去的王莽。二话不说,公宾就上去便挥刀割下王莽的脑袋,提在自己手里。闻风而来的地痞流氓们谁不想争一口汤喝,于是“分裂莽身,支节肌骨脔分”,几十个人砸骨头割肉分割了王莽的身子,人人有份,各持一块,留待明日请赏。
公宾就提着王莽的人头,兴冲冲把他交给了上司王宪。得到如此价值连城的一颗脑袋,王宪顿时心里有了想法,忘了他上头还有将军邓晔,还有玄汉的头面人物李松,还有在南阳急着坐天下的更始帝刘玄。王宪认为王莽人头到手便意味着江山到手,干脆自己住进了长乐宫,宫女嫔妃换着来侍奉,他穿上王莽的衣服,坐着王莽的马车,使用天子的器具,大爷我也做一回皇上!
十月六日,李松和邓晔率大军进入长安,玄汉将军赵萌和申屠建也随即进城。王宪还在宫里妄自尊大寻欢作乐,稀里糊涂就被抓捕斩首。
王莽的人头,快马送到了南阳的更始帝面前。这个所谓的汉刘后裔、江山新主子,心底可是够阴暗残忍的。他端坐黄堂,拿过王莽的人头来把玩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王莽呀,你要是不死,该享有霍光那样的崇高荣誉了。站在他身边的宠妃韩夫人接过话去:“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王莽不死,陛下能坐到这个位子去吗?——夫人说了句大实话!
更令人咋舌和叫绝的是,刘玄接着命人将王莽的人头悬挂在宛城的闹市区。你王莽不是号称道德楷模吗,今儿个让你这个道德楷模就这个模样展览展览,让跟着咱瞎起哄的穷汉恶棍们,好好羞辱羞辱你,乐呵乐呵!
无知的平民早就被蛊惑起来,毫无缘由地兴高采烈,就地抓起土块石子,向空中那颗滴血的头颅投掷,仿佛他们的饥寒交迫,真地就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有个兽性大发的家伙,也不知新帝王莽当政时,哪里得罪了他,拨开人群冲上去一刀割下王莽的舌头,囫囵吞进肚子。
道德,理想,江山,宏愿,一切就这样地结束了;王莽,甚至来不及跟他一向慈爱善待的人们,说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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