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最终要回到心跳的速度—郭文斌答姜广平先生问
时间:2012-04-23 20:26来源: 作者:郭文斌 姜广平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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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在论及你的作品时,我们无法回避两个问题,一是关于西部作家的问题;一是关于作家与外部世界当然,在你这里,更主要地是表现人与土地、人与文化的关系问题。我们先就第一个问题来聊聊。你对自己作为一个西部作家是如何界定的? 答:无疑,我是一个西部作
问:在论及你的作品时,我们无法回避两个问题,一是关于西部作家的问题;一是关于作家与外部世界——当然,在你这里,更主要地是表现人与土地、人与文化的关系问题。我们先就第一个问题来聊聊。你对自己作为一个西部作家是如何界定的?
答:无疑,我是一个西部作家,这是无可更改的地理身份,但从本质上来讲,作家是不存在地理身份的,因为心灵不存在分别,它是“一”,不是“二”,如果是“二”,它就无法实现“感应”,也就无法实现“共鸣”,所谓“心心相印”,就是从此而来。
问:李建军在《论第三代西部小说家》和《诗意叙事及其意义》里曾反复说及西部作家这个概念。过去,我们一些评论家就“南方叙事”谈论得比较多。这两个文学概念都有非常强烈的地域性。当然,西部作家这一说法,可能更加具有强烈地域性色彩,某种意义上,它是与“南方叙事”不同的两个概念。我觉得,“南方叙事”更像小说修辞,而西部文学或西部作家肯定是就题材本身而言。应该是这样理解吧?
答:李建军先生的论述我看过,按照他的行文逻辑是成立的,我也同意您的“修辞说”,从气质上讲,作家是存在南北方区别的,因为水土有别,这就像羊必须生活在大地上,鱼必须生活在水里一样,但是无论是羊,还是鱼,它们首先是生命,文学既要敏感于水土之异,更要敏感于水土之同。
问:毫无疑问,你写的是西部,西部的民情、民风,西部的文化特色。你是在写作之初就为自己设定了这样的文学使命吧?
答:那倒没有,最初的写作是混沌的,我是在写西部,但西部只是外衣,核心还是人,就像《农历》,看上去是西部题材,但“农历”本身是天地人之间的关系,是充盈在天地人之间的一种和谐力,它是“根本快乐”的保障,也是“根本幸福”的来源,无疑,这又是人类共需的。
问:先锋文学之后,这样的一种文学设定,在作家们那里,肯定是越来越少了。这是一种文学的回归。有时候,我们固然要强调“怎么写”,但技法是能穷尽的,有时候,我们还是要回过头来,或者,文学也应该倡导一种“慢”的艺术。走得太快,肯定也是违背文学规律本身的。
答:非常正确,文学最终要回到心跳的速度,因为那是“感动”的速度,感动只有在心灵同频共振的时候才能发生,为此,“慢”是归途。但也仅仅是归途,还不是“家”,文学的家在“静”里。
问:但一味地“慢”下来,可能会使小说过于繁冗、沉闷。当然,毫无疑问,这使小说的品质有了一种回归。正像很多读者所发现的,现在很少有作家再用那种工笔描写的方法来写小说了。
答:因此我说“慢”仅仅是归途,但“静”则不然,真舞者在进入舞之后,速度可能很快,但她的心是静的。真正打动读者的就是这个“静”,因为它是生命的来处。对于作家来说,这种“静”和他用的手法没有关系,如果他的心是静的,那他即使写意,读者看到的也是静,如果他的心是闹的,即使他用工笔,读者看到的也是闹。
问:我们还发现,在你这里,其实还有另一种文学虔诚:正像李建军所言,我们现在的文学,在很多作家那里,让人感受到的是“价值观上的虚无主义”,是“面对文学的玩世不恭,是对人物的冷漠和无情”。而现在,你重拾这样的虔诚感与敬畏感。也许,我们今天的对话的一切出发点都必须从这里开始。
答:是,如果文学离开了虔诚,那就失去了根,因为读者的阅读,本质上是寻求一种“温暖”、一种“感动”,而温暖和感动的前提就是虔诚。孟子说,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就是这个意思。
问:优秀的文学技巧和出色的才思,在我们作家这里并不缺少,但为什么缺少优秀的作家,可能原因就在这里。我们的作家,我以前讲,中产队级化了,相当危险。现在,我还是这种感觉,多数作家,现在差不多仍然是吟风弄月,是在构筑自己的象牙之塔。其实,离真正的生活是非常遥远的。离生活中的“真善美”同样遥远。
答:对,文学需要技艺,但技艺不是文学。至于作家中产阶级化是否会影响文学品质,倒不是绝对的,关键是要看他的心是否已经“中产化”。
关于“真正的生活”,我也有些不同于通常的看法,我理解,“真正的生活”应该是发生在“心灵大地”上的,借用古人的一个词,就是“心地”吧。如果一个作家,他没有发现这块新大陆,或者说他的这块大陆是沉睡的,他即使走遍世界,也找不到“生活”。
问:反观世界范围,舔舐伤口的作品仍然有增无减,而且也得到诸多重视,其影响也不可小视。然而,总觉得关注当下与今天的作家不多。而你在这方面,则特别注重揭开当下生活的真实,特别善于发现当下生活中的美。
答:我非常喜欢“当下”这个词,古人讲,“泉水在山乃清,会心当下即是”,“是”什么?“是”真之所在,“是”美之所在。显然,“伤口”不是当下,“舔舐”更加隔离了当下。现代人犯的一个错误是,舍近求远,舍本求末,结果是一生都在追逐,到头来既见不到“山”,也见不到“水”,当然也见不到“心”。
如果我们在品“这一口”茶时错过了茶,我们即使把《茶经》背个滚瓜烂熟,也找不到茶,如果我们在喝“这一口”水时错过了水,我们即使泡在大海里,也找不到水。
问:联系你的安详文化,汪政与晓华的判断同样是我们的判断,你是在以宗教般的虔诚,来礼赞生活的美好。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发现,往往,一个伟大的作家,是有哲学思想、宗教意识或文化意识来支撑的。但这可能恰恰是当代中国作家最为缺失的东西。这是个大的话题了,涉及到的东西可能也将会很多。人们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我发现多数作家看来并没有准备这些东西就匆匆上路了。
答:您讲得非常对,这就像一个人没有准备好灯就开始赶夜路,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我吃过赶夜路的苦,所有我知道灯的重要。
问:但问题是,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你的描写其实已经与沈从文、汪曾祺这一代作家不同了?
答:不敢和这两位大家相提并论,也有评论家说我的创作受他们影响,还有废名,但说实话,这几位大家的作品,我恰恰读得很少,如果说气质上有些接近,那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心性相近吧,就像相同的土壤上容易长出相同的果实。
问:与此相关的是,可能很多作家也并不是不擅长此道,而是因为“文学已进入到一种后小说的时代”。“文学已进入到一种后小说的时代”是我与评论家费振钟对话时,谈到的一种观点。当然,这首先是费振钟先生的观点。既然是后小说时代,可能我们所说的小说的一些东西,哪怕是最为精粹与优秀的东西,也可能会被抛弃,被改写,被重置。
答:古人讲,境由心造,相由心生,在我看来,心也由境造,心也由相生,当然我这样讲有些大逆不道,我只是想说,强大的环境是可以影响心灵的,一个人面对镜子久了,就会把镜子视为自己。因此,当世事纷乱到极致,我们要让小说家保持初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当差不多所有的作家都在随波逐流的时候,有那么几个人站在源头,或者说是岸上,冷眼旁观,他们的目光,就有可能是真理,这也许是我们在后小说时代的一种奢望。
问: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问:我们可不可以认为你的小说是对传统意义上小说定义的回归呢?
答:不敢说,但我认为,小说的首要使命应该是祝福,如果我们抛弃了小说的祝福精神,等于我们抛弃了人。
问:在你的作品里,我们首先可能遭遇的是关于节奏的问题,像《三年》《点灯时分》这样的作品,肯定是以某种节奏上的让步才能成立的文本。像这样牺牲节奏以全小说意味,除了想呈现一种民俗与礼俗,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目的?
答:《点灯时分》之所以呈现出现在这种节奏,是因为它的主题是“灯”,既然是灯,就不能有风,因此,这也是一个天然,一个水到渠成,在写作时,我是没有想过“目的”的。
问:其次,可能仍然是最重要的是儿童视角。你在作品里,大多都刻意选择了儿童视角。儿童视角的选择,一方面,我觉得是解决了“怎么写”的问题,但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个重要的“写什么”的问题。很多作家也选择了儿童视角,但是,儿童却被悬置。在你这里,儿童视角与儿童心灵,是并在的。除了神秘性、诗性等原因,选择儿童视角是不是在你觉得更便于展开呢?我曾想过,这可能也是你的方向,毕生的追求方向,让文字从现在回溯,用你的话讲,就是寻找到“回家的路”?
答:有这个意思,事实上,儿童和成人也是一个分别,如果我们的心是没有经过污染的,那成年也是儿童,如果我们的心是经过污染的,那儿童也是成年。我这样讲有些不是特别恰当,但是一个孩子在没有性成熟之前,他是天然的,当他的性成熟之后,欲心就产生了,随之,私心就产生了,而一个人一旦有了私心,平常心就失去了,清静心也就失去了,而一个没有清静心的人,是无法准确地打量世事的,当然更无法准确地打量心灵了,而一个作家,他的作品不能准确地描绘心灵,它怎么能够打动读者?
问:在儿童视角的引入中,我还发现了另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往往,你是以儿童来面对年深月久的“传统习俗”与“礼仪习惯”。这种时间上的对峙与对立,你是在写作之前就想好的,还是在写作过程中突发的灵感?我们发现,就是在新作《农历》中,你也是这样设定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仅仅让儿童去面对了四时八节。这不可能,也做不到。但是,你没有忘记儿童。你一直让儿童共时、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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