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惊堂木一拍,折扇一开,一个俏女孩骗过拍花子,逃离家和学校的奇妙之旅开始了……上海国际童书展的展台上,几十个六七岁的孩童簇拥在说书人的身边,听她讲述投影幕上图片中的故事。这个说书人,是阔别读者已久的旅美作家张辛欣。
面对张辛欣,你无法不感受到她的激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毫无一丝疲态,其实此前她已经连轴转了好些天,在深圳、杭州、上海各地推介自己的新书和多媒体创作。一口京片子,高昂的语调,飞扬的思绪,丰富的肢体语言,言谈举止间满是火花电流,你很难想到她其实已经60岁了。有读者惊呼,“辛欣你怎么一直不老?”
这样的张辛欣并不难勾起人们的回忆:上世纪80年代她曾骑着自行车沿着京杭大运河进行采访引起全国轰动;创作被称为“当代中国第一部口述史”的作品《一百个中国人的自述》;担任电影《棋王》的编剧;她的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曾经引起很大争议……特立独行,勇于创新,这是她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印象。如今,她又带来了独树一帜的多媒体写作。
“网络激发了我创造的热情”
1988年,在创作的高产期,张辛欣选择了急流勇退、淡出国内文坛,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做访问学者。张辛欣称此为“自我流放”,但这样的流放却是源于一份不为人知的焦虑,“我感到了写作的‘危机’,感到我的创作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不想当‘井底之蛙’”。访问学者的经历与见闻让她最终决定留在美国,在东西方文化的隔膜、冲撞与交融中,寻找写作与内心的位置。
最初在美国,张辛欣从事的工作与她原先的写作大不相同。当时的美国某广播新闻节目需要大量的文化评论,她前去工作。文化评论员并不需要上班,在家里写好稿子录好音传到编辑部就行,因为导演出身,在国内也做过广播节目,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但张辛欣却有自己的小狡黠,“我有时故意出点错,不要显得咱这么牛啊,哈哈!”她同时为电台、报纸撰写新闻分析和时事报道文章,渐渐又对经济金融产生兴趣,在杂志开辟专栏,评论金融风波和股市起落。从此,在作家、导演、主持人之外,她又多了个头衔,“经济学家”。
充沛的精力让张辛欣很难闲下来,于是,在大多数作家对网络与文学的关联还十分茫然时,她已经一头扎进了网络的世界,在网络上写作、开设专栏。对于她而言,这不仅是一种写作方式的改变,更代表着一种生存方式的改变。“网络给我提供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也激发了我创造的热情”,这种创造的热情,很大程度上是想象力的激发。这是张辛欣一直强调的,“站在世界文化的角度来看中国作家,你会发现他们想象力很缺乏”。她一直避免如此,各个领域内的跨界与时刻保持的“危机感”,让她珍惜自己的想象力。
张辛欣说,选择互联网,在于它把作者与读者拉近了,“你可以直接与读者在网上交流,直接从网络的另一端看到读者对你的作品的反映,这是纸质传播难以做到的”。她的导演身份在这里尤为彰显,在网络这个舞台上,她似乎在导一出戏、布一幕景,她懂得用怎样的文化视角、文字表达引起读者的兴趣与互动,“通过文字的蛛丝马迹,你能体察人的生活,洞观对方的内心层次,还是给我自己留出想象的空间吧”。网上写作成了一项具有无限包蕴的艺术。也由此,日后被作为她个人标签的多媒体创作开始发端。
“写成长经验,写美的东西”
《拍花子和俏女孩》是张辛欣的第一本绘本书,因为其先作为电子书在iPad客户端销售,所以被称为“第一本中文数码多媒体绘本书”。从图画到文字,从创意到制作,都是张辛欣独自操刀完成。
“2007年,美国有一股漫画热潮,我其实是受到这个鼓舞。我想我电视、广播、舞台剧、写小说什么都弄过了,就是没有弄过小人书。”2008年,张辛欣开始着手画这本“小人书”,一画就画了三年、一千多张的图画,“颈椎腰椎都画完蛋了”。但漫画热潮很快过去,之前的图书代理人都“躲起来了”,她只能DIY,自己在iPad和kindle上做数码版。她下载了一款4美元的儿童廉价软件进行制作,“从铅笔画到彩色画,从Photoshop的图到贴字,都是我一个人,太累了”。但很快,iPad的商业出版成功了,这让张辛欣有些自豪:“它是iPad真正在卖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中年妇女的瞎掰。”
因为iPad不接受中文版,只能重新做升级版,于是,张辛欣又开始了“鼓捣”,最终攻下了iPad上的中文版。在中文版里,她自己为每一页图画配了语音。“为了找到安静的录制环境,我蹲在美国家里地下室的厕所里完成录音。每次录完,我就将音频发给远在南京电台工作的一名网友,由他剪辑制作。我们甚至模仿着完成了老北京一条街的叫卖声。”个中的艰苦与快乐,不难想象。
《拍花子与俏女孩》是张辛欣在半个世纪以后回忆当年“俏女孩”在北京生活中的一段奇妙经历,充满悬疑和梦幻色彩的图画元素,“妖魔化”的电影场景设计,大胆鲜明的话题和笔调,有人提出质疑。“常常有人问我,辛欣,你这个故事给谁看的?你这是大人怀旧的东西,小孩子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故事,你却又做成了绘本的形式,这书你卖给谁?”
张辛欣觉得这是理解的误区。“据说,中国定义的儿童绘本,是指给1-18岁的孩子看的书。但你想想,这得是多少代呀?”在她看来,她做的不是中国定义上的儿童绘本,“中国的很多绘本实际上都是低幼儿童读物,小猫呀、小狗呀。绘本英文叫comicbooks,指漫画书,实际上美国的漫画像蝙蝠侠之类,你会发现它很暴力很猖狂,而且都没有好莱坞的大团圆结局,因为画家本人的生命都很悲惨,没有必要去忽悠年轻人。它的想象力和世界,才是teenage的”。张辛欣说,自己的绘本是给8岁以上的儿童到成年的人看的,“其实这是大人给小孩讲的故事,把自己成长的经验告诉下一代,认为小孩不知道这些事的,是低估了小孩,小孩有自己的想象力,他们自己能编故事”。
在张辛欣看来,这样的成长故事其实并不难理解。“我的故事是成长故事。我利用一个小姑娘的成长故事、逃跑故事、被其他小孩排斥的故事,把我们的神话、传说,把我们伟大的城市表述出来。”有人说张辛欣是“宫崎骏”,因为她的故事是幻想故事,她却不以为然。“这不是瞎扯吗,站在一个世界文化的普普通通的创作者的角度来说,我写的故事就是我的成长经验,我是画美的东西的,文章的节奏、张力也是我极其注意的。”
“这部绘本第一版开印只有2000册,我得了七千块钱。”张辛欣说。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新推出的这版《拍花子与俏女孩》之前,曾经有过一版纸质书,但印数很少。“这涉及到一个市场营销的问题。”作为多媒体电子书的自出版人,市场开发是张辛欣经常会提及的一个话题。在这本绘本之前,她有4本电子书在国内“多看阅读”上出版,但所得只有270元。“这说明我们国内的出版营销还存在着一些问题,读者的匹配、一个产品的开发、角度和说法,我觉得,需要和有心的营销人一起努力对一个产品。”在她看来,一本书如何做市场开发,“可能是比创作一点都不小的艺术创作”。尽管以巨大的热情从事着多媒体的创作,但张辛欣对此并不抱乐观,“电子书的版权其实得不到充分尊重,而且即使只要0.99元的收费,也没有很多人愿意去买,一线创作者通常没有收入,长此以往热情会被消耗”。
“我不仅在临摹画,我学会了为人”
“人总有闲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时间,用这个时间抄小说是抄不出小说家来的,但临摹不同的画,却能学到画画的技法”。《拍花子与俏女孩》中一千多张图画都是张辛欣自己画的,有人说她这不像是玩票,倒像是个真正的画家。确实,张辛欣画画由来已久。
“我学画,是从临摹古典画开始的,大概在1990年左右。老布鲁盖尔的《乡间的婚礼》,是我临摹的第一张画。我那时候想,这么多的小人儿脑袋,我什么时候才能临完呐,我就给自己布置任务,今天半个小时非把这个‘脑袋’完成不可。”张辛欣托着iPad,给记者看她临摹的画,波提切利的《春》、米勒的《拾麦穗》、以《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著称的维梅尔的4幅临摹画、日本的浮世绘……
照片里,张辛欣亚特兰大的家中的每一个房间都被她的临摹画挂满,楼梯两边也是几十幅不同尺寸的画,“来过我家的人都说,辛欣,你家就是个博物馆呐”。一间客厅里,原来摆放54英寸电视的地方是临摹梵高的一幅画,并不是人们常见的向日葵和星空,而是一片绚丽的紫色,“电视坏了,我想要那么多电视干嘛呀,干脆临张画,就临了梵高的这幅画挂在那儿”。“我一边临一边在心里想,在已经身处蒸汽时代的印象派里,梵高还是显得太老实了,难怪你的画就是卖不出去,哈哈!”
“临摹画太有体会了,你自己在那儿会联想,渐渐会懂很多东西。我觉得我不仅在临摹画,同时我学了为人。我把这些画都挂在墙上,时刻提醒我的眼睛。”从临摹画到自己创作,对张辛欣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过程。“有段时间我为《上海文学》写文章,后来我跟老金(金宇澄)说,我给你画插画吧”,她在那里开设了一个叫《我的伪造生涯》的专栏,“当时我说,请注意一颗漫画星星冉冉升起了,嗨,其实是瞎说”。现在在新浪微博上,很多朋友的头像也是张辛欣画的。
张辛欣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绘本创作终止于此。“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画一本《我小的时候》,有点像《父与子》那样的。父母向孩子讲述自己的小时候,孩子也讲自己的小时候,可能会很有意思。”她说自己手头上还有两部长篇小说正在创作,“这是跟我先生斯蒂夫合作的,我写出一个简单的英文本,留给他继续创作,之后我再进行后期写作和翻译成中文。”张辛欣解释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形式:“他有文学梦,我要帮他完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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