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名字和博尔赫斯 相对于同名的那座失落的古城,作为小说界的新人,庞贝这个名字,对读者来说,有些陌生。直到小说《无尽藏》出版面世。 小说甫一面世,即获推崇——先是荣获第三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继而荣获“中国作家2013年度长篇小说排行榜”第三名,而这个榜单的评选范围是去年全国刊发和出版的近五千部长篇小说。2014年1月,该书又一举登上新浪文学好书榜。 作品讲述了五代十国南唐末期名将林仁肇因一幅画受后主李煜所疑加害,其子在林仁肇迷宫式的暗语及暗示中,拨开迷雾最终复仇的故事。全书笼罩着南唐末世表面华美、内里朽烂的宿命暗喻。 关于这部小说的叙事风格,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和《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邱华栋赞叹之余,都同时提到了一个名字,博尔赫斯。 这部作品的分量,可见一斑。 收获好评的背后,是作者5年的孤独创作历程,每个章节,都沉默阐释着写作者的冷静与思考。在体裁上与结构上,《无尽藏》是厚重而开阔的,兼具悬疑、魔幻与穿越,意蕴十足,悬念迭出。在叙事方式上,这部作品与众多历史小说不同,既非戏说,亦非正述——遵循史实的严谨中,亦有作者华丽的解读和想象。 正因如此,业界评论家无法将这本书归于一个特定作品类型。有人干脆将此书的写作方式定义为——创造了别开生面的另类文学虚构方法。 《无尽藏》其实是庞贝的第一部小说,从这部小说中可以看出,他深受西方文学写作手法的影响。 “创作一种空间小说,做以前的小说家没做过的事儿,这是我的一点点野心。”近日,在记者联系到身在深圳的庞贝时,电话那端,庞贝浑厚谦和的声音中,不掩自信与执著。 “《无尽藏》迷宫式的结构与宿命主题相暗合” 记者:作家麦家在看过您的作品后,认为“《无尽藏》承继了博尔赫斯和艾柯的伟大传统”,并且说是“我们文坛现实主义文学一枚独特的硕果,将我们遗失已久的宿命主题重新完美呈现”。这个评价有相当的高度。 庞贝:作为一个新人,作品得到麦家老师的赞美,心里自然是感到更踏实。而将《无尽藏》这样一部历史题材小说视为“现实主义硕果”,我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再一想,有道理。在国内作家中,麦家的风格属于高智商写作,《无尽藏》迷宫式的结构与宿命主题相暗合,他看出了我的结构和布局。 记者:您本人在写作时,是否已经预设了宿命主题? 庞贝:所谓宿命,其实也是一个时间过程。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国家的历史,都有时间的概念在里面,所以我想呈现的主题,是个人的偶然选择,是历史的必然运数,这都是宿命。 记者:实际上,由于历史原因或个体家庭的变迁,大多数个体及家庭的命运主线已无法追溯,随着朝代的更迭,时局的跌宕,大规模的迁徙,中国家族史大多是“断代”式的。 庞贝:其实断代与否并不重要。二十四史也好,二十五史也好,每一个王朝都经历过同样的循环:从盛到衰,并且非常严密地重合着这样的逻辑,无论是多少年代史,都无本质的区别。这种历史宿命,史学家们已有探讨,而我是以小说的形式加以呈现。 记者:不过,不是所有的读者都会有麦家这样的眼力。因为小说中,似乎没有在结局部分对宿命主题做更多的延续。 庞贝:其实,最后的“明刻版跋”是对这个主题的另一种阐发,当然这是假托明末清初诗人钱谦益的文笔。但这是文言文,有些读者可能不会去读,我建议他们最好能看完,也就千把字,也许会比读中学课本的某篇文言文获益更多。 “说我在写博尔赫斯式的长篇,别人会以为是在吹牛” 记者:同麦家一样,关于你这部作品,作家邱华栋也提到了博尔赫斯的名字,“这可能就是我期待的那种博尔赫斯才可以写出来的、而博尔赫斯无力完成的长篇小说。”有博尔赫斯的名字在,就可以加上“伟大”二字。 庞贝:确实,博尔赫斯没写过长篇小说,他说长篇小说的那种心理描写不符合他的美学原则。但是我想,长篇小说一定要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种冗长的心理描写吗?我几乎是用中国传统小说白描的手法完成了这样一部长篇,当然其中也有心理描写,但用的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感怀式的文笔,为此我不得不使用第一人称,这个难度确实是很大。 记者:看得出,《无尽藏》也有博尔赫斯的智性写作的影响,中国很多作家都很推崇博尔赫斯。邱华栋先生曾经说,博尔赫斯是不可模仿的。 庞贝:我对博尔赫斯写作传统的继承,在这部小说中能被邱华栋看出来,真是他的智慧发现。邱华栋有中国作家中少见的国际视野。写作的过程当然不能跟人讲,说我是在写一部博尔赫斯式的长篇,别人会以为你是在吹牛。你默默地写出来了,有人看出来了,对于作者来说,便是一个大惊喜:你没有白做,别人看懂了。文学需要有这样真实的声音。 记者:该书被誉为“钱锺书《围城》之后最雅致的学院派文学作品”,您曾做过《香港商报》首席记者,并曾经说过,好的写作是“戴着镣铐跳舞”,在本书中,您的文学语言极尽华美,这就是镣铐之下的舞蹈? 庞贝: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小说语言不讲究,就没多大价值。说到这部《无尽藏》的语言,有意思的是,《文学报》总编辑陈歆耕先生最初竟以为我是学古典汉语的博士!至于做记者的经历,其实与文学创作无关。文学语言与新闻语言完全是两回事。写新闻稿我用电脑,写这部小说,我就只能用笔写,墨水落在纸上,文字的感觉立时就找到了。 记者:我注意到《世界文学》主编余中先先生也用空间叙事的概念解读这部作品,譬如他注意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既是林公子身上的文字,也是作为这部小说背景的城市的方位,也是小说中四个死亡现场。 庞贝:小说固然是时间的艺术,但有无可能构建一种空间小说?这不是抽象意义上的空间组合,而是呈现一个具象的真实空间,并将空间的形式演化为时间的形式。这确实是我的创作野心所在,我甚至认为,这种空间叙事应是现代小说艺术的某种出路。 “中国文学正在走向以市场为导向的游戏” 记者:当下文坛各种好书榜频发,所谓的畅销书也不断涌现,从现象上看,文坛是一片盛景。 庞贝:说到中国文坛,必须要说,莫言获奖是个案。从国际视野来看,我看到国内小说家的想象力真是很可怜。那种琐碎的现实主义写作,真的是与文学想象力无关。只有那点所谓的经历和生活,成名后便是重复写作了。 文学在哪里?很多人的小说不是写给人看的,他们只是迎合文坛某些大佬或所谓权威评论家的趣味,而这很可能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狭隘的趣味。我却看到西方某些国家不断有好作品出现。这些年来,我们有几部完美之作?这是所谓主流文坛的某种误区。而另一方面,中国文学在“解除深度”之后,正在走向另外一种游戏,这是以市场为导向的写作游戏,于是便有郭敬明式的奇迹。 记者:缺乏完美之作,在你看来,关键的缘由是什么? 庞贝:这个话题太大。我个人的理解是,很多作家先天不足,营养不良。比如某些50后作家,缺乏西方文学及中国古典文学两个方面的修养的训练,他们的写作更多的是一种乡村记忆。而这种记忆,因为当下乡村资源的枯竭,也不再具有创作源泉。 60后作家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80年代国门打开,新思潮涌现,文学热,成名容易,但更多的是现炒现卖的模仿式写作,不具备原创意义。回想一下,所谓“先锋文学”有没有留下一部值得重读的长篇小说? 70后作家的作品更现实,他们的人生也更实际。但眼下多媒体时代,有报纸,有电视,有微博,那么,你的写实主义作品给读者看的理由是什么? 记者:你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首部作品成功后,之后的创作也出现重复写作的境况? 庞贝:为什么要重复写作?是怕被人遗忘吗?我不会为写而写,我要写的是能够经得住时间的作品,这其实也是尊重读者的时间。 记者:《无尽藏》是能够经得住时间的作品吗? 庞贝:这个问题只有时间能回答,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作品若干年后还会有人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