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想,这两种情况可能都有,因为蒲松龄不可能把民间故事原封不动地都搬到小说里,总要经过他的加工、改造、提高,加上他自己的艺术想象才最终变成我们读到的小说。 解放周末:有人评价,您的作品更多地是受到了拉美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 莫言:我从来没有否认过魔幻现实主义对我的影响;但是我也想特别强调早在马尔克斯影响我之前,蒲松龄就影响了我。在我还不识字的时候,在我不知道文学为何物的时候,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老乡亲们就已经用口中的故事影响了我。 我的低调不是伪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你让我狂,我也狂不起来 ■父亲对我说:“以前我和村里人是平起平坐的,现在你得奖了,我反而得更谦卑了,觉得我要比他们矮一头。” ■大家的热情都是出于对我的关爱,对此,我只有感谢的份。 解放周末:自从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公众对您的关注度一直不减,“莫言买房”、“莫言参加‘两会’”,只要是您的新闻都挺“热”。而您在面对记者们的追问时,似乎一贯低调,经常是一笑置之,并不多言。为什么? 莫言:我觉得我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值得报道,对于那些已经报道的,我表示感谢。我想大家的热情都是出于对我的关爱吧,对此,我只有感谢的份。遇到读者要跟我合影,要我给他签名,我能签的,都会签。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充满善意的,故意来抹黑的人几乎没有。善念还是这个社会上最主要的精神。 解放周末:帕慕克曾经说过,“获得成功后,还是要成为普通人”。距离您获奖有一年半的时间了,您觉得自己回归普通人的状态了吗? 莫言:得奖的时候,我也没感觉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觉得没有必要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从此就高人一等。我依然匍匐在文学面前,匍匐在伟大的劳动者面前,非常谦虚地向他们学习。和各行各业的精英比起来,我需要学习的还太多。 解放周末:您刚刚用了一个十分谦卑的词——匍匐。 莫言:这样说好像显得我挺不诚实的;但我就是这么个人,我的低调不是伪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你让我狂,我也狂不起来,因为我没有狂的资格。诺贝尔文学奖让我一下子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但是从我内心来讲,没什么变化,反而更加提醒我一定要谨慎。 得奖以后,我回老家看我父亲。他在全家人面前对我说,“以前,我觉得我和村里的人是平起平坐的,现在你得了诺贝尔奖,我反而得更谦卑了,甚至觉得我要比他们矮一头。”我和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文学并没有冷下来,它一直都很热 ■不要以为只有捧着一本书才是阅读,只有握着笔才叫写作。 ■很多事物都在变化更替;但文学依然还在,并将继续对世界产生影响。 解放周末:您曾经说希望“莫言热”能尽快转变成“文学热”,现在莫言还是挺热;但文学似乎并没有那么热。 莫言:“莫言热”比起前一段时间已经降温很多了吧。如果说最近又有些热,那也是因为我上全国“两会”的关系。 我倒觉得文学始终没有冷下来。你看看现在地铁里,无论在多么挤的情况下,都有人拿着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在阅读,我想这其中可能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在读网络文学。所以我们要改变一个观念,不要以为只有捧着一本书才是阅读,拿着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同样是在阅读,只是阅读的工具和方式发生了变化。 写作也是一样,不要觉得只有握着笔才叫写作,用键盘打字也是在写作。从这个角度来讲,文学并没有冷下来,它一直都很热。 解放周末:有人说文学的价值在于研究人的灵魂,在这个很多人都在追逐新事物、追逐利益的时代,您觉得文学对于人们还有哪些意义? 莫言:我认为对文学的作用,不要估计过高。期望用一部小说、一首诗歌、一部戏剧就改变社会现实,这样的期望值太高了。文学是通过艺术、审美的方式,慢慢地,像春雨润物一样发生作用。期望过高,希望文学能改变社会,就会增加作家太多的负担;但也不要把文学贬得什么都不是,好像文学就是写着玩,也不是这样。 解放周末:您怎么理解文学与人的关系?是可有可无,还是不可或缺? 莫言:文学与人的关系,就像头发与人的关系。如果满头黑发当然很好,如果像我这样头发很少,也还照样活着;但一个人去世以后,埋在地下,过了多少年被人挖出来,你会发现他的血肉都化为泥土,可是头发可能还依然存在。 社会上的很多事物都在不断变化,不断更替,但是文学依然还在,并将继续对世界产生影响。 (录音整理 实习生 张先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