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字雪琴,部属和友人都敬称他为“雪帅”。倘若你将这位湘军大将纯粹视为一介武夫,那就大错特错了。 鄱阳湖滨有两座山,一座叫“彭郎山”,另一座叫“小姑山”。当地有句歌谣“小姑嫁彭郎”,可见两山亲密关联。雪帅率领湘军水师击破敌军于小姑山,一时诗兴大发,其中妙句为“十万军声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名将风致,由此可见一斑。雪帅的诗作精气神异常丰沛,君若有疑,请看《宿莫愁湖上》:“石涧泉声瀑布流,万竿修竹拥僧楼。我来睡入云窝里,晓起推窗白满头。”末后两句想象奇瑰,饶有趣味。他还是丹青高手,兰入妙品,梅称一绝,所至挥笔泼墨,无不尽兴,老干虬枝,全树满花,其中最特别者,仿佛霜刃之上血珠未冷,凛凛然秉杀气如虹,人称其神作为“兵家梅花”。“海内传者过万本,藏于箧者,一牛车不能载。”如此,足见雪帅雅兴之高,妙笔之勤。 说到雪帅画梅,有一段轶事被人艳称不绝。年轻时,雪帅丰神玉貌,俊雅风流,卜居衡阳城中,邻家有女姓方名梅仙,风姿绰约,是位大美人。梅仙爱慕雪帅的才华人品,托媒致意,甘愿委身相从,长奉箕帚。雪帅至情至性,也渴望娶梅仙为妻。可当时雪帅家徒四壁,釜底生尘,只好稍事延宕,以图来日下聘。可恨老天爷不肯成人之美,没多时,梅仙病逝,雪帅伤心,遂匾其庐为“梅雪山房”,发誓在有生之年为她画梅一万本,报答厚爱。这等情深义重的男儿,世间倒真是少见难得。后来,雪帅对妻子邹氏十分冷淡,邹氏侍奉婆母不周固然为重要外因,梅仙的影子仍萦回于雪帅的心心念念,积郁而为无隙可乘的情怀,则为主要内因。这道谜,原是可以如此揭开的。 李伯元曾质疑这段轶事的真实性。他言之凿凿地说,彭妻名梅,因与彭母不洽而大归(女人被丈夫休弃,回娘家后不再重返夫家),抑郁而亡,彭知之大痛,遂决意终身不娶。“画梅之故,所以报其铁骨冰心也。”李伯元是小说家,其言颇多杜撰的成分,未可深信。 此外,这个故事还有第三个版本,源自刘禺生《世载堂杂忆》,其可信度更高: 彭雪琴孤贫时,梅香独识其为非常人,执巾进茗,磨墨拂纸,以不能约婚为恨。及其稍贵,梅已适人有子矣,因往来为太夫人义女。邀其夫俱从军,为保叙副将。梅家日用所需,纤悉为之经营。江南石炭,由衡州运载梅家,必由江南战船送衡,他可知矣。如是者三十余年,情好弥至。一日,梅在西湖搜得一函,知其在杭别有所眷,取其书径归。雪琴徒步追数里,索以还,自是不甚相见。雪琴死,梅来吊,痛哭哀极,几欲殉身,知者皆谓梅不负彭也。 刘成禺(字禺生)提供的这个版本较为详尽。其一,彭玉麟所钟爱的女子名叫梅香,而不是梅仙;其二,梅香嫁给别人后,才成为彭雪麟的义妹;其三,彭玉麟照顾梅香,为她丈夫谋得军职;其四,梅香在杭州发现彭玉麟心中另有眷念的女子,醋意大发,拿走情书,彭玉麟步行数里将它索回;其五,彭玉麟去世后,梅香虽老,仍亲临吊唁,差一点殉情而死。综合起来看,他们的爱情虽然不无波折和隔膜,却至死犹存。 这三个版本,哪个才是正版?估计难以考证了。雪帅为心爱的女子终生画梅,则断无疑义,由此可见他铁骨柔情的一面。 雪帅画梅,具备三种寄托,其诗《题采石矶太白楼》可以为证:一是寄情,“三生石上因缘在,结得梅花当蹇修”。“蹇修”即媒人。无疑,情之所寄,情之所关,那位邻家小妹是他心头永远的美丽,永远的痛楚;二是托志,“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这里的梅花专指那些“兵家梅花”,平定天下之志尽寓其中;三是遣兴,“颓然一醉狂无赖,乱写梅花十万枝”。于狂放一端,雪帅岂肯让人拍马占先?他孤行己意,诗酒风流,原属才子本色。 在《南亭笔记》中,李伯元记载:彭玉麟画梅甚多,声价益重,其神作为世人所珍藏。军中有个哨弁,平日也能描画几笔,于是他打定馊主意,与人合谋,假冒雪帅之名画梅沽值,赚些外快。日子长了,事情败露,雪帅怒不可遏,将哨弁和两位同谋军法处置。因此外界哄传雪帅重梅花而轻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