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一向好大喜功，气量却并不宏伟。1743年，清廷设“阳城马周”科挑取直士（马周为唐朝监察御史，以敢于直谏闻名），此举本为博“善于纳谏”之誉，不料一向以戆直闻名的江南名士杭世骏提出，大清一统多年，朝廷用人当不分满汉，满洲才俊虽多，但比起汉人不过十之三四；天下巡抚满汉各半，各省总督却无一汉人，这未免重满轻汉，难道汉人就无一人堪任总督？

　　杭世骏这话已属客气，实际情况恐怕更糟。乾隆看后，气得把卷子扔在地上，并喝令刑部治杭世骏的罪。刑部得旨后初拟死罪，但满朝文武都为杭世骏说情，说皇上既下诏求言，如今却出尔反尔，若杀了杭世骏，今后谁还敢说真话？乾隆听后，只好将之免官，放归乡里。

　　杭世骏曾在博学鸿辞考试中名列一等，京中名臣争相延纳，但此次被贬出京，只有老友沈德潜一人前来相送。临行前，沈德潜送给他一首诗，其中两句叫：“邻翁既雨谈墙筑，新妇初婚议灶炊”。其大意是，宋国有个富人家的院墙被雨冲坏，儿子说得赶紧修好，不然会遭盗贼。邻家老翁也这么告诫他。后来果然被盗，富人一边夸儿子有先见之明，一边却把怀疑对象放在了邻家老翁身上；后一句是说新媳妇初来乍到，还没摸清婆家的深浅呢，却一入门就妄议婆家饭菜水平的高低。沈的意思是，这种犯忌的“满汉”话题，皇上自己说说倒也罢了；你一个新官，又是个汉人，不明就里，妄自评议，岂不像个新嫁娘，未免太天真了！

　　故事到这还没完。却说杭世骏回到杭州，以教学及经商为生。多年后，乾隆南巡至杭，杭世骏也去接驾。众人当中，乾隆一眼就认出了杭世骏，于是问他何以为生？杭说靠买卖废铜烂铁谋生。乾隆听后很是开心，便写了“买卖废铜烂铁”六个大字赐给他。后一次南巡中，乾隆又见到杭世骏，问：“你脾气改了吗？”杭说：“臣老矣，不能改也”。乾隆听后冷笑一声：“何以老而不死？”杭梗着脖子说：“臣尚要歌咏太平”。乾隆这次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明知杭世骏故意冷讽，但又没把柄可抓。

　　龚自珍曾对此事补了一笔：“癸已，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名上，上顾左右曰：‘杭世骏尚未死么？’大宗反舍，是夕卒。”杭世骏字大宗，龚的记载辅证了乾隆说过“老而不死”的话，不过说杭世骏当晚就死则是误记，因为杭死于癸已年（1773年），这年乾隆并未南巡。

　　乾隆为人，外表宽和，实则忮刻，当年也只有杭世骏这种“不求官、不求利、不怕死”的过气老名士敢于倚老卖老，最后还弄得乾隆灰头土脸、无计可施，这也是皇权史上难得的异数了。（刊于《能源评论》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