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梦想,有时候就要做一些违心的事,困难的事。但是只一件,你要记得我们的梦想,不只是做好一个马戏团,更是有朝一日重回草原!只要你记得这一点就够了,因为我相信你,相信我们的阿木尔族长,一定会做到的。” 叶莲娜笑了笑,屋内灯光稀薄,映在她脸上,美得像冰销雪融后的绒花。 阿木尔一时有些错乱,透过公主美丽的脸庞,眼前浮现出另一位老人的音容。 3、接风宴 第二天,子墨睡到晌午才起身出帐篷。和睦的阳光打在身上,草原入眼一片翠绿,在光线下闪着微光。因为露珠的滋润,草尖舒展开来。 子墨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心情也明亮起来。 随意逛了几步,碰上一位团员跟她打招呼:“赵记者,您醒啦!” “是啊是啊。睡得太舒服,都起迟啦!” “那就好。”老牧民笑得和善,递过来一些吃的,又嘱咐道,“对了,团长早晨来找你,看你还没起来,就先忙戏团的事去了。他说中午邀请你一起吃午饭!” 子墨点头答应,跟老牧民聊了一会。 如她所料,这群团员原先都属于同一族群,因为自己的草地干枯荒芜无法生存,被迫离开家乡,在族长阿木尔的带领下设法谋生,最后辗转来到这个旅游牧场。看在他们马术精湛的份上,加上阿木尔的名气,牧场主提供了马术表演的机会以吸引游客。 昨夜半宿没入睡,听着草原上起风的呼呼声,子墨已理清思路。 作为资深的草原爱好者,她深知马背上的民族视尊严比自己的命还重,马术更是他们最看重的技能。因为在远古时期,在一次次烽火连天的战争中,游牧民族就是靠着高超的马术建功立业、赢得胜利。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逼得骄傲的牧民放下尊严来表演马戏?又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一位曾经骁勇善战的草原勇士沦落成了马戏团团长?这些疑问,都是子墨最好奇的。当然,更别提无意中被她发现的八卦了。 反正回去家里也是不顺心,整天守着个影子都不见的人,还不如我自己消失。她知道每次只要用上这招,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子墨一向任性,这样想着,便做出了逗留下来的决定。 收拾好心情,在老牧民的指路下,子墨来到用餐帐篷前。 不久,阿木尔如约而至,风尘仆仆地像换了个人,边走边跟身边人交代着什么。看到子墨,他笑着走过来。 “赵记者,欢迎您来到草原。” 跟昨天截然不同,他气场沉着,言语从容——子墨忽然间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把这个人当做主心骨。 “感谢您相助我们戏团,昨天我失态了,在这里道个歉。来,这杯酒敬您!” 子墨学着阿木尔的样子一口饮下整碗羊奶酒。醇香中带着浓烈,喝完后浑身暖和,果然后劲很足。 这确实是一餐丰盛的草原食物宴,烧得流油的烤羊腿、手抓肉和一条条肉干颜色诱人,还有乳白色的奶茶、奶豆腐和奶酪,香味扑鼻的泡炒米和焖面,满满一桌让吃货子墨的眼睛都直了,没出息地不顾形象,逐个品尝。 “您慢点吃。这烤全羊在草原上用来招呼贵客……炒米是我们日常主食,泡在奶茶或者奶皮里面更好吃。”阿木尔帮她布菜,热情地介绍道。 “嗯……嗯,味道果然特别!”子墨心情大好,边吃边聊着,“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来到草原,但我从小就向往草原上自在又辽阔的感觉……喔呜,还有食物!” 阿木尔不被人注意地叹口气,抬头笑了笑:“那就希望你不虚此行。” “嗯嗯……当然!对了,巴根的病情怎么样?” “还在昏迷中,医生说休养两天会醒。”提到巴根,阿木尔还是有些担忧,“希望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子墨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久仰团长你的大名啊!” 阿木尔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说你想采访我?可我没什么好采访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墨点点头,答得从容:“别担心,你只需讲述一些往事就好,我会再整理的。相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值得回忆的事,我想做的就是将生活的记忆记录下来。” “好。”阿木尔想了一下,半饷,又补一句,“不过,我需要先离开一天。” “离开?”子墨咬着羊肉抬头,惊讶地看着阿木尔,见到后者脸上浮现的低沉。 一旁的牧民插话,子墨才知道,早在前几天草原上传来消息,阿木尔的母亲去世了。 当时族群被迫转移的时候,阿妈执意要留下来守着已经枯了的草地,任凭儿子怎么劝说也不动摇。而今,老人终于在心爱的草原上无疾而终,并留下遗言,希望施行天葬。 子墨知道,天葬是游牧民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在去世以后把尸体运到指定的地点,任野狼吞食、飞鹰叼啄,认为逝者的灵魂可以经由这些神兽被带到天堂。 可是阿木尔得知消息的时候,戏团正面临危机。 群马奔腾一向是剧团演出效果最好的节目,但也是安全危险最大的。那天由于打扫马粪不及时,有一匹马脚下打滑崴了一下,连带着后面几匹都撞了上去。幸好当时马群还没有高速奔跑起来,但还是带得数位骑士跌落下马,受了轻伤。 现场观众吓得四散,景区人员得知也来问询。阿木尔作为团长,此时完全无法脱身。再加上倒下了几个伤员,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若离开表演根本无法继续。眼看这几天,受伤的骑士好得差不多,他正准备赶回去奔丧,不料又出了巴根的事情。 难怪那天牧场主说,坠马事件接连发生,真是祸不单行啊。子墨暗想。 “这几天停止演出了,戏团暂时交给乌力罕,我要赶回去送阿妈一程。” 阿木尔说着,又灌下一大碗酒,“请再等一天。” “听到这个消息,我深感遗憾。”子墨神色凝重地放下筷子,想了想,有了打算,“再等一天当然没问题,不过团长,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跟您一起回去?” 阿木尔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的请求。 “一来,可以在路上跟你聊聊,对现在这样繁忙的情况来说也节约时间。”子墨将自己的理由婉婉道来,“二来,也给我个机会,亲自去了解真正的草原,为令堂送行。” 良久,阿木尔正色:“赵记者,要知道现在真正的草原恐怕跟你想象差得很大啊。” 子墨点头微笑:“你也要知道,我想看的正是真实,而不是幻想。” 牧场位于半山腰,毗邻连绵山脉,放眼望去很是壮阔。只是这一片幽静中,难免少不了游人的来来往往。子墨为旅行摄影杂志工作了几年,也算去了各地的不少景区,对这样半人工半自然的环境再熟悉不过。 给主编发完短信,解释了要迟几天回去的原因。她看看手机里另外几条未读短信,撅起嘴哼了一声:“都不打电话过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是子墨来到草原的第二个夜晚,却是她第一次走出帐篷,感受天地浩大。 晚上的风有些冷,收完行李,子墨郁郁地在帐篷间晃,帮牧民收拾工具。 “赵记者,您还没休息呢?”身后传来乌力罕礼貌的声音,“这几天起了变故,希望没有打乱记者的工作。听说你是特意来采访阿木尔的?” “是啊,你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子墨换上笑脸,随意在帐篷边坐下,“不知道团长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他啊,他从小就很有天分,被当做族里的神童来培养。我虽然大他好几岁,但骑马根本赶不上他。” 说起童年的事情,中年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飞了扬起来:“我从小喜欢看书嘛,那时候我跟他一文一武,并称草原两小鹰。” 正如子墨想象中那样,阿木尔小小年纪就有草原人的骨气,马术在小伙伴中遥遥领先,仍然日日辛苦操练。更难得的是,他十分早熟,办事稳重,傲而不骄,跟同龄人走得都近。在弟弟和父亲相继离世以后,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子汉,他每天起早摸黑去放羊,帮阿妈做家务,甚至主动跟族里的叔叔们逐狼群、斗鼠疫。 “小时候赛马比赛,他总像一只雄鹰一样,把众人远远甩在后面。我还记得,每次他拿了第一以后,立在马背上朝众人招手的样子,那么意气风发。”乌力罕仰头望着天际,脸上闪烁神采。 一阵不长的沉默,远处帐篷间传来阿木尔的声音,焦急中带着疲倦:“我明天就去打探其他族群的消息,看看如果被迫离开的话,有机会去投靠哪里……” “而现在……”似乎打断了回忆,乌力罕的眼色渐渐黯淡下来,像忽然泯灭的流星。 “而现在,我每天看着他骑马站到表演场上,使尽浑身解数,面对一群举着旗子的观光游客。” 一时间,子墨也是无语。寒风中,四周牧民们收拾的声音叮当作响,衬得夜幕有些凄冷。 4、真 实 天空黝蓝得怕人,干燥到几乎没有一丝云。传说中茂盛的青草地,入眼却是一片亁黄——稀疏的沙草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板结沙地,到处坑坑洼洼,看起来就像老人千疮百孔的面容。 路两旁干黄的草甸飞快闪向车后,牧民们一行几人,坐在暂时租的吉普车里,车子就在这样恶劣的路况下颠簸前行,不时打个踉跄。一路黄尘滚滚,偶尔见到几只零落的羊和马,却一直没见到成群结队的。 咣当一声巨响,车子又颠了个大震,子墨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声:“好吧……真实,果然是疼痛的。” 记得昨晚,她翻出描写草原的小说,书中还这样写道: “在碧蓝的天宇下,牛羊悠然散布,我目光的触角像一根藤,漫溢至心灵。眼前这世界绿意茫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浓淡不一的绿坦坦荡荡地铺上大地,我的身心宛如扑进母亲的怀抱,回到梦中童年的时光,那些人世间最本真的美好瞬间就这样呈现在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