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搬家的蚂蚁在纯的脚下有秩序地前进,从她的鞋底缝隙间穿过。这里没有藤木家的花园漂亮,没有那些修剪得有形状、有规律、色泽鲜艳的花木。可是这里却有她在那里体会不到的感觉,那就是自由。 此时她已经在灌木丛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她照璘的话不乱走动。可是她的心越来越慌,她预感到什么事情正在临近……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稀稀疏疏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暴露自己,千万不要是他们…… “干什么呢!” 一声大叫,吓了她一跳。 璘坏坏地哈哈大笑,纯也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接着纯瞥见璘的身上全是灰,她问怎么回事。 璘笑而不答。其实她是怕纯担心害怕,使劲往回跑时,她摔了好几跤,连膝盖都破了。 “把衣服脱下来吧。” 说。 触目惊心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青青紫紫的痕迹覆盖洁白的背部。璘在身后,轻轻地给纯擦拭着伤口,吹着气。药物使得伤口生疼,纯紧紧地咬着牙不出声,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她没能看见,身后璘满眼心疼的泪水。 山坡,树林,茂树丛生,大风刮过,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又像一只巨大卧伏的怪兽,包围着这个万物生长的地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个孩子手牵手地穿梭在树林中,经过高大的岩石和腐朽的矮木,在被许多杂草掩盖的岩壁上,她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纯突然很想了解她。 “流浪,乞讨。”璘回答得很简短。 “吃些什么?” “什么都吃,在城市里,垃圾筒里有很多吃的,足可以填饱肚子。有的时候会有些过路的好心人给些钱,就可以吃上一个馒头或者包子了。” 纯低着头不再说话,璘的话让她感觉压抑得窒息。她的心又开始泛着微微的疼。 “据说,我刚生下来被扔在了马路边,一个伯伯把我捡走了,直到我四岁。他有个大我四岁的儿子,老欺负我。后来……那个伯伯把我送给了别人家收养……就是二哥的家,他对我很好,总是带我玩。抓鱼、捕蜻蜓……我最喜欢的就是他……再后来,我六岁的时候,在火车站走丢了,然后就开始流浪……流浪了一年,直到被那两个人带走,然后就遇到了你……”璘很平静地讲着,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是纯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难过。 纯没有吭声。这是她的风格,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可是这个女孩……却从一开始,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情愫,让她无法无动于衷。 “我……真想回到二哥那里……”璘如梦呓般自言自语道。 5 第二天的上午,她们下了山。 “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璘说。 “怎样离开?” “山下有铁路。对了,你会爬火车吗?” 纯恐惧地摇摇头。 “试试吧,不怎么难,抓住时机,跳上去就行。我们必须走,不然也许会被他们追到。”璘很认真地说。 纯沉默不语。 “走吧,我们去碰碰运气。” 此时她们守在铁路旁等待火车经过,纯一直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不行。 两个小时过去后,终于有辆火车经过。火车轰隆隆地从远方向她们驶来,在转弯处,开始放慢速度。 “跟着我跑!!”璘命令道。 她跟着璘随着火车开始用尽全力跑起来。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有一个空着的装货厢的门半开着。璘看准时机,大喊一声:“跳!!”然后纵身一跃,抓住了车身上的一个扶手,稳稳地钻了进去。可是纯没有上来。 “纯,快跳上来,没事的,加油!!” “跳!!!” 璘大喊。 纯边跑边摇头,她办不到。 “纯,快点!!勇敢点,你可以的!快!火车要提速了!!!”璘着急地大喊着。 纯试图去抓扶手,可是火车越来越快,她抓不住。很快地,火车在她面前呼啸而过,甩在她眼前的是车尾。 “纯!” 声嘶力竭的喊声淹没在了火车的轰鸣中。 纯一下子瘫坐在路边,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全身的筋骨像散了架。她伏在膝盖上哭了起来,声音无力而沙哑。火车带走了璘,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巨大的黑暗朝她袭来,她问自己,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终于,还是这样了。 她呆坐了半个小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朝树林深处跑去,那个山洞里至少是安全的。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预感到了那些人在找她们,于是她不要命地跑,跑回那最安全的山洞…… 今天,她和璘失散了…… 6 不知道怎么办,纯一个人坐在山洞里,直到夜幕降临。山上很冷,又一天没吃东西了, 巨大的恐惧侵蚀了她的身体,第一次,她体会到了这种如毒蛇缠绕的感觉,这一刻她 才完全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渐渐依赖璘了。 山洞不停地被灌进呼呼的凉风,她冷得嘴唇发抖,一直打寒战。她抱紧自己,心想,自己也许会被冻死在这里,她到底还是要死在一个肮脏的地方,尸体被虫子和野兽撕咬得血肉模糊。 寒冷、饥饿和恐惧如同海啸不断向她袭来,一下一下狠狠地拍打着她已经快崩溃的神经。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夕阳余晖的最后一点余光,天色完全笼罩在一块黑布下。 纯掏掏兜里,发现里面有一个硬币,这是原来璘给她的。突然,她心里有了无限的力量。有东西吃,就会暖和一点,就不会饿了,就会有力气了。强烈的饥饿感促使她迫不及待地跑下山,朝着山下万家灯火的村子跑去。 在村口,有一些小贩正在收摊,大家纷纷奇怪地瞧着这个面生的小姑娘。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她讨厌别人一直盯着她看。 大家猜测,也许她是个乞丐,可是看她的穿着和打扮,完全不像,倒像是富人家的大小姐。可是大小姐怎么会在他们这个穷破的山沟里找吃的? 她去买了一个馒头,忘记了找钱。可是卖馒头的妇女还是追了上来把钱给了她。 她冲妇女浅浅地一笑,不由自主地吐出来了一句:“谢谢。”不知为何,她看到女人的举动竟有一丝微微的感动,因为那个妇女的脸上有最原始的纯朴笑容。 她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她渐渐觉得,这个世界也许会有很多种人,和每 天进出那个大房子里的人不同,他们也是这个社会的一类人。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 不一样的人,比如刚才那个纯朴的妇女,比如毫无心机的璘。 在那栋房子里,她什么时候吃过馒头?她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谢谢”?她开始觉得自己慢慢地改变了,但是这种改变是因为什么?她并不知道。 她感觉,大房子里的一切都不适合她,不属于她。即使那巨大的别墅和华丽的花园,那些天文数字的财产都成为了她的,她仍觉得,还不如自己手里的这个馒头让她觉得高兴,至少这个是真真实实属于她的东西。 她顺着原路找回那个山洞,计划着,也许明天火车还会来,她可以再试一次,也许这次,她可以爬上火车,也许还可以找到璘。 此时她完全不知道,在这个村子里,那两个男人正在打听她和璘的消息。 村诊所的医生说有个小姑娘偷了店里的药就跑了,说起来还气愤不已,愤愤地描述了璘的穿着与外貌。接着村里的人说有个穿得很好的小女孩来村子里买东西吃,接着看见她上了山…… “大哥,抓到那两个小崽子后怎么办??”一个男人说。 “立刻杀掉!!”另一个男人没有一丝情感地说。 “什么??不卖了??” “卖个屁。我就说大了不好卖,真没想到让那两个小兔崽子给跑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报警。要是她们报了警,咱俩全得死,赶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此时纯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两个男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等她到山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暗。她看了看四周,越发害怕。 男人渐渐追上了纯,他们已经看到了她白色的衣服。他们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接近她…… 突然,纯头顶上空的树枝上,一只受惊的鸟腾空而起,飞快地扇着翅膀飞到另一棵树上,使原本安静的树林里变得诡异万分。纯打了个激灵,一下回过头去…… 两个男人阴沉着脸,被树阴挡住的月光照下来,使他们看起来像一对黑色的鬼影。纯认出了他们,接着,偌大的树林里传出一声小孩的尖叫,声音划破天空。 “走开!!走开!!”纯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般竭力地嘶吼着。她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们砸去,一边不要命地狂跑。可是她还是个小孩,哪里跑得过两个成年男人。 他们几步就追上了她,把她拎起来,大吼着:“另一个呢?快说!!那个小叫花子呢?妈的,不说老子宰了你!!!” 她不停地挣扎着,踹男人的肚子。男人被她弄得抓狂了,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要烧毁她的整张脸。她大声地喊着救命,歇斯底里。 “妈的,别叫了!!”男人使劲捂住纯的嘴。 “老二,你快去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找出来!!看她藏哪儿去了!!找出来立刻杀掉!” 那个被称为老二的男人朝山洞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