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作家京极夏彦曾表示他赋予“妖怪”那种“负面的事不可避免,我们还是面对现实”的积极态度是他小说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因此尽管他笔下光怪陆离的人物生活都算不得幸福,我也依旧坚信他是一位充满了正面能量的小说家。
《不如去死》是京极夏彦的现代社会派小说,对话者健也为了搞清楚死去的亚佐美生平而与她的上司、情人、邻居、母亲甚至侦办她死亡案件的警察展开了一系列的对话。小说沿用了京极夏彦一以贯之的“碎碎念”风格,把属于京极堂主一个人的独白变成了二人对话式的多幕剧,以对话和各人的内心独白组成为基调,完整的呈现了亚佐美生活的几乎每一个方面。
在《不如去死》中,京极夏彦精准地把握着亚佐美的人生脉络。她的一生充满了各种不幸,跟着母亲寄人篱下、因为还债被卖给黑道、独自生活却遭受邻居男友的骚扰——在这样灰暗的人生下抱定着“即使人生那么曲折,还是幸福的”亚佐美可以说是极致乐观的,也是作者试图呈现的积极人生的缩影。这与和健也对话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佐美抓住的是黑暗生活中可贵的光明,穿梭她生命的这些人则无疑放任自己在生活的阴影中沉沦。他们的人生并不算糟糕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抱怨。他们各个过的都比亚佐美好,却将亚佐美视为躲避低谷生活的救命稻草,肆意地利用甚至伤害她而不觉罪恶。
本书的主角,谈话者健也与亚佐美有着另一个共通之处——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健也很坦然自己做临时工的事实,对于因为笨而不得不追根问底也全然没有隐瞒,这种对于自我的坦然同样也是那些被访问者所不具备的。他们总是试图为自己的人生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经理埋怨手下的新人、母亲埋怨靠不住的男人、情人埋怨身不由己的身份,仿佛每个人都是生活阴影下的牺牲品,全然没有一点摆脱的能力。
有人说这是不同的价值观导致的,却不尽然。幼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亚佐美自觉成为母亲的负累,她于是加倍的讨好继父,养成了取悦别人的习惯,这使她更善于隐藏自我情绪而满足他人,她不会要求上司背离家庭与自己在一起,不会要求情人带自己远走高飞,她平静地接受着别人赋予的黑暗,毫无反抗。那些和亚佐美接触的人也由此活得更为自我,他们和亚佐美的母亲一样都在用自私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他们选择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亚佐美为他们提供了一种逃避的选择,如同健也所说,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一个救命的浮板。
由此亚佐美和每个人都形成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连接关系,她的友好并没有换来相应的回报,反而成为了禁锢自己幸福的障碍;她的妥协也没有使他人觉悟反而加速了自己生活的灰暗。京极夏彦笔下这个乐观的人最终变成了悲剧的女主角,令人唏嘘不已。
《不如去死》每章结束时那标志性的总结语言总让我想到京极堂主一身和服“除妖”的模样。原来从《姑惑鸟之夏》开始中禅寺秋彦做的就是帮助人获得幸福。而不管什么年代都有人试图从虚妄中得到解脱,《不如去死》中这个在黑暗中伸出橄榄枝的人不是乐观的亚佐美,而是“笨蛋”健也,他不懂得任何忍耐的艺术所以更加残忍地剖析他人的世界,反而精准揭开了附在每个人身上不幸的本质。
这也许才是追求光明的人应该选择的道路。《不如去死》的封底写着“送给那些抱怨、绝望、悲观、厌世的人”,我想这些人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积极的人生态度或是困境中一个乐观虚晃的影子,而是真真面对自我的能力。人们也许可以通过逃避获得片刻的安歇,但却只有残酷的面对真实才能获得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