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奇人”
我初到金村就听人说,大洲有一个“奇人”,在乡民的口中,仿佛是一个“似神似人”的人物,担任着另一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此人叫吴锦堂。
关于他的事迹,在附近村落流传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此人是转业军人,在部队时已经做到营职干部了。复员后,他竟然不肯留在地方上当官,宁愿回乡务农。
吴锦堂当过多年兵,复员时有一笔退伍费,数目高达二万元….对于乡民来说,一个近乎天文的数字。他竟然没有留着自己化,而是见到农民贫苦,将二万钱全部分给了村民,而自己却仍过着清苦的日子,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公社。
小溪石斑鱼
作为下涯溪源头的大洲溪,看起来是一条温顺的涓涓细流,溪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穿村而过。小溪一直往下游流去,一路下来,分布着一个又一个清澈碧绿的涧潭。人们生活在小溪两岸,溪既是饮用水,也是灌溉农田的水源。如果在溪边蹲下仔细观察,还会见到潭中穿梭的游鱼,称之“石斑鱼”。
这种永远长不大的小鱼,收工以后,山民便会到小溪中捕捉石斑鱼,用来改善伙食。
也许是因为它们总是生长在清澈的溪水中,故而,此鱼味道特鲜。村妇制作的方法也不复杂,只是将小鱼洗净后,放在热锅上烤干,然后烹入咸菜,便是一碗鲜美无比的“咸菜石斑鱼”了。并非我在这里“黄婆卖瓜,自说自好”,尽管我离开金村已经许多年了,也品尝过各式各样的人间美味,但是,此小溪石斑鱼,肉嫩味鲜,加上咸菜的美味所调制出来,也许是我平生吃过最鲜美的鱼肴了。
吃“蛇肉”
我所在的大洲是建德最偏僻的几个公社之一。文革时,农村生活相当艰苦,但是我们知青生活更苦。因为农民毕竟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是有“根基”的,他们很有“生存”之道。尽管生产队分配的自留地极少,但是,他们仍能想出各种“办法”度过难关。
生产队分配自留地生产的蔬菜不够吃,集体分配的口粮仍不能填饱肚子。
于是,人们会想出各种方法,在当时严厉的政策中寻找一些“空子”。他们偷偷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坞里,或者说经常要被水淹的溪滩边(被集体所废弃的土地)上种一些南瓜、冬瓜、番薯之类的瓜蔬杂粮。这些作物一般不要太多的管理,春天种下去后,只有抽空去放一把草木灰,或傍晚偷偷浇点肥,秋天就会有收获。
神不知鬼不觉,度过了来年的“春荒”季节。
可是,我们只是一些从城市来的中学生,“啥都不懂”。哪有村民的“偷生”技巧。
刚来时,父母给我烧了几瓶梅菜焐肉、炒酱丁之类的小菜带着,不几天就吃光了。
每天除了腌菜、罗卜、番薯、玉米、菜粥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充饥了。加上超强度体力劳动消耗,也令我们如饿狗一般。
有一天,几个知青在路上打死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听说,邻村有一个知青是福建人,敢吃蛇肉,大家便把蛇拖到他那里。这位插友一看见这么大的蛇,就激动起来了:“啊呀,你们有这么好的东西,好吃得很哪!”于是,几个大胆的知青,便加入了帮厨的行列,剐的剐,洗的洗,切的切,掌厨的还是那位福建插兄。那天烧的是“清炖蛇肉”,不一会儿,汤水就在锅中翻滚起来了,雪白雪白的,煞是诱人食欲。
几位小女生吓得不敢吃,这就让我们这群“饥民”求之不得。我从没有吃过蛇肉,但是,也听说过“龙虎斗”之类的典故。想来既然是上得了榜的“名菜”,而且,蛇肉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为啥不吃呢?于是,便将筷子伸进浓白的汤里,捞了一块,尝了一下,果然鲜美无比。只是觉得没有鳝鱼那么嫩,蛇肉很有嚼劲,又喝了一勺汤,不仅味鲜可口,而且浑身舒泰。自此之后,大家仿佛找到了“钟点”,何不“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呢?
“吃鼠肉”
女生陈美儿,个小瘦弱,生产队照顾在仓库看管粮食。有一天,偷偷告诉我们,晒谷场后面,堆稻草的破屋里有一窝老鼠,硕大肥壮,吓得她不敢进去。
众知青闻讯大喜。那天傍晚,几个大胆的知青悄悄爬了上去,果然是一窝硕鼠,其中还有不少粉红色的幼鼠在爬动。众人四周团团围定,冲上前去,一阵猛砸,几只老鼠抽搐了几下,便倒下了。这次掌厨的,还是那位福建老兄。他用开水将老鼠一淋,便轻巧地剥下鼠皮。大家七手八脚地忙开了,有的开膛破肚,有的生火烧水。
然后,切成小块,放上盐酒,在小火中清炖,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了。
我们当中有一位是金华人,他说,在他家乡还有一种烧鼠肉的方法,味特醇。做法是将洗净的鼠肉用竹叶、荷叶包好,放在烧尽的热炭灰中烤,蘸着盐巴吃,味特好。我们试了一下,果然味香肉嫩。这一次,连几位胆小的女生,也当仁不让的大嚼起来。
“吃狗肉”
这时,邻村有一个知青对我们说,他们村里有一条恶狗,看见别人都不咬,唯见到知青便乱叫乱咬,还有咬伤人的,许多胆小的人,夜间都吓得不敢出来。有人便提议说:“何不‘替天行道’,杀掉这条恶狗,‘为民除害’!”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此事不能由当地的知青干,否则张扬出去,坏了我们知青的好名声。
于是,那一天该村的几个知青假装进城去了,由远村的知青将恶狗诱出村子。众知青一拥而上,一阵乱棍,将狗打昏了。于是,把狗抬到别村的知青点烹煮。
此时,大伙已经“老道”,早已准备好了酱油、老酒、生姜、大料等调味品。知青们捡柴的捡柴,烧火的烧火,掌勺的掌勺,还有知青打来米酒,一阵忙乱。
等到屋里狗肉飘香的时候,大家围着桌子坐定,吃肉饮酒,半导体里放出激荡的革命歌曲,众人此时不由“意气风发,奋发图强”。
“做番薯粉”
秋后,到了收获季节,特别是收获番薯的日子,村民将番薯从山上收获回来,挑到小队仓库,晚上大家按人口分到家。一般每家每天多能分到一担或几担的番薯,几天分到的番薯便会在家里堆得成一小堆,那么许多番薯一时是吃不掉的呢?
社员们一是储着,摊在干燥通风地方,放着慢慢代替粮食吃;二是用番薯喂猪,猪吃了番薯、番薯藤切碎烧的饲料长得更快了;三便磨番薯粉了。
虽然村民们的“过年猪”在年初或者三、四月份就开始养了。但是,猪饲料太差了,村民有“猪吃百样草”之说。平时,孩子们课后的一项主要工作便是“裸猪草”,将山上、地里各种野草挖来,倒进淘米泔水,煮熟了给猪吃。吃野草的猪那能长“膘”呢?
因而,一到番薯收后,也是猪吃得最“丰盛”之时,将过年猪催肥了,准备着“过年”。
秋天到了金村,一眼望去,总会见到农民在忙忙碌碌地做山粉、或晒咸菜之类的活计。所谓“山粉”,也就是番薯粉。人们先将收到的番薯挑到溪滩边,放在萝筐中洗净,然后,用石磨将番薯磨成番薯糊,再挑到溪滩上将番薯糊用纱布过滤到一个大木桶中,经过纱布过滤过的就是山粉…番薯淀粉,过滤后的番薯渣,便成了过年猪的美餐。也是一年中猪吃得最好的日子。
我们知青一般不会做番薯粉,而做番薯粉需要全家帮忙一起做。知青只孤身一人,做山粉就麻烦了。但是我们也不急,因为房东或平时与我们较接近的乡民便会自荐来帮我们做。或者,他们将番薯拿去,换给我们山粉。知青一般不养猪,番薯渣对我们用处不大。我们多将番薯渣作为酬劳,送给帮我们做番薯粉的农家。知青可以省事,而农家也能得到番薯渣作为酬谢,而且各家做几百斤也不见得多了什么麻烦事,双方一举两得。
“杀年猪”
遇到雨雪天,乡里的兴修水利、“畚田”等工作大多停了下来,准备过年了。接下来,便是准备着“杀年猪”了。说到乡下杀猪宴的豪放,农村出来的人大抵耳闻目睹,不肯掉以轻心。城里人在菜场买菜,天天可以买肉吃。但是,乡下就不同了,特别是像大洲这样一些偏远村落,远离集市,村里不常杀猪,山里人又不常进城,所以,一、二个月也难闻到一点肉腥味,故而,家家户户有杀年猪之举。也就是说,平时想吃肉憋得慌,到了年末,家里养的大肥猪开杀了,那只大猪不是拿到市场上去切肉卖钱的,而是留着自家吃。
一家有几口人?那里可能一次吃掉一口大猪的道理。腊月,天气寒冷,先将猪杀了,大块的肉、整只的猪腿等腌在大缸里,做成咸肉之类的腌制品,等以后农忙时慢慢吃。
建德虽在行政隶属杭州七县之一,其实民风乡俗还是受兰溪一带影响。杀年猪后的肉,多做成“金华火腿”:将肉做成咸肉、风肉,然后,咸肉放在灶间灶台上吊着烟熏,制成地道的金华火腿。
其余的肉,特别是难于久存的猪下水、猪脖圈肉等拿出来大块吃肉,这就是所谓“杀猪宴”。此时,父母一般都不拦阻孩子们的胃口…放开肚皮吃大肉,吃个痛快!
一般来说,杀猪宴比年夜饭还要丰盛、料足,什么清炖大块肉、炒猪肝、粉肠蒸咸菜、猪血豆腐汤、山笋滚猪肺等等都摆上了桌面。年夜饭酒菜虽丰盛,但是,一般人在杀猪席上大多就已经吃了不少荤腥菜,肚里油水有了,故而,就是肥肉上桌,大抵品不出啥滋味来。可是杀猪宴就不同了,大伙平日缺油少盐,肚里“燥”得很,想吃肉想疯了,一遇上好菜,狼吞虎咽,大吃大嚼,犹如“酒逢知己千杯少”,才能真正觉出食物的真味。
一般来说,杀猪宴多数不邀外乡亲友来团聚,而只请本村亲朋好友上桌。
知青平时在地里干活,又累又饥,小菜大抵不讲究,只是一点咸菜,什么青菜、豆角、萝卜干、炖菜干之类粗菜淡饭,也是缺油少盐的;偶尔去溪沟摸点小鱼小虾,只能聊以解谗;做个荷包蛋之类的荤菜,已经算是打牙祭了。农民连买盐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用鸡蛋去换点食盐,平时用辣椒干来取代盐巴。农友一生面朝黄土,背负青天,肚子“刮”得很。
一听说吃“杀猪宴”,无不个个喜形于色,心想,这一下可算要好好大吃一顿了,以填补往日的饥燥。杀猪宴的豪放,久闻其名,几年知青生活下来,总算是开眼界了。
杀猪宴多摆在自家客堂里的,屋内一连三桌,多是同宗兄弟叔伯、邻居好友,请来一醉方休。这些人不是一般亲戚,而是至朋好友。家里若遇到个急事,总得请人帮个忙吧,特别是遇到各家各户需要盖屋等大事,雇人工那个钱是化不起的,便是村子亲朋好友相互帮个忙吧,你家盖屋,我去帮忙;它日我家造房你来帮忙;还有些琐碎的小事,临时缺了个人手,相帮的人大多是自家村坊的亲朋至友,钱是拿不出手的-----到时总得酬谢人家呀,请吃个杀猪宴,既能增进邻里亲朋关系,又是聊表谢意的最好方式。
我们知青在村中也有一些朋友,到时他们会上门来邀请去吃“杀猪饭”。
进入农舍,只见女人们在屋下灶房内忙上忙下,分外劳碌。洗的洗、烧的烧,厨房里不时传出炒菜的声响,堂前火塘中焐着炖猪肉,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小孩子们发出欢快的笑声,真比城里过节庆的气氛还要热闹。
大伙正说着,一大碗炖猪肉就摆在眼前了,定睛看去,只见粗瓷碗中,猪肉切得方方正正,豆腐干大小,用山泉、米酒、辣椒干,放在火炉土制瓦罐中炖制的猪肉,确是不同凡响。肉炖得酥烂,入口嫩滑,鲜而不腻。不知是我们每天在山上奔波过于饥饿劳累了呢?还是此山猪肉确是味好,每人一连吃了两大块肥肉,还不过瘾。
乡人最喜吃的另一碗金村名肴,便是“干菜蒸肥肠”。这道菜,城里馆子不曾听说过,可是在大洲乡间却是家常菜。干菜中伴有青椒,使得肥肠的油滴滴渗进干菜、青椒里,别具一股鲜香。
上山劳作时,农妇常在饭盒中给丈夫放进这碗菜,一是味道好;二是天热时,此菜不易变质;三是鲜咸。乡民在山脊上劳作,会出大量的汗,此菜能补充身体盐分不足。它的做法、味道与实际的需要的巧妙结合,恐怕城市居民是很难想象的。
山民的下饭,不同于平原地区,大抵是讲究一个字“爽”。另一个大菜是肺头猪骨炖山笋,整只锅子连菜带汤一起上桌,此时,席上香气四溢,令人不由垂涎欲滴。
做法是先将肺头烧酥,再放进野竹笋、红辣椒。细细的笋尖,浸泡在浓浓的肺头鲜汁中,不仅色泽亮丽,而且原汁原味;肉汁令笋尖又鲜又嫩,加上红辣椒佐餐,令人胃口大开。
众人不由一阵欢呼。此菜特色是汁浓味厚,猪肉不腻,猪肺酥烂,鲜嫩可口。食客一个劲地往汤锅里捞山笋吃,此山笋浸泡在如此浓郁的汤汁中,又鲜又辣,口味自然不一般了,个个吃得满脸大汗,仍不肯息手。
吃猪头肉
当时,对于城里人来说,也许猪身上的东西,猪头肉最不讨人喜欢了,又难看,又多毛。听人说,旧时丰年足月时节,殷实人家拿来供神祀祖,酒席上大多摆不上桌面。
可是,金村人做的猪头糕就特别美味,事过了多年还念念不忘。腊月,人们把猪头肉做成肉冻糕,风味独特,反而成了大家争吃的食物。
乡下杀年猪,村人吃猪肉很有经验,凡寒冬杀的猪,当天有一点气味,称之猪水味,一般要经过一夜冰冻,肉味才够鲜美。在杀年猪之后,大冷天放在零下的空气里冻上一夜。做猪头糕的方法也很不一般,先把猪头上的毛褪尽,连骨带肉一劈为二,洗净放入锅中,另外放些猪脚、猪骨、猪皮或切碎的杂肉,加入清水,水深至少要把全部猪头的肉淹满,用旺火猛煮;到开锅后,再改为文火,一直煮到猪头的肉和骨能分开时。
农家的柴灶煮后,再放在碳炉微火慢煮。数小时后,将猪头自锅中捞出,此时已经烧烂,他们将骨肉分拆开,骨头放在锅中继续煮。拆下的猪头肉,趁热将其卷起,倒入汤滷, 用石磨重压一天一夜。吃时,再切成薄片。猪头糕味道极美,且不油腻。外观有云层似的花纹。
此菜只要一上桌,必然片刻一扫而空。作为下酒菜最适宜。猪头肉这样一道猪下水,居然成了宴席的上品菜也就不足为奇了。
煮的方法也有讲究,当然一定要放进桂皮及、生姜、料酒酱油等。金村人做的猪头糕不同于寻常,锅中还要加入红辣椒干,另放入甜面酱,或土制红糖加色,与头肉同煮,使汤色更浓稠;入锅后,须等肉皮胶脂煮出,碎肉煮烂,骨头捞出不用,只留下肉汤,汤质发粘,就算大功告成。肉汤放入盘中,厚度大约二十厘米左右。晚上放在室外结冻。
第二天上桌时,用刀切成片,观肉色,红橙相间的透明体,进入嘴中软韧相宜。冻头肉糕端上桌,外观红白相间,特别诱人,食之鲜辣可口,软韧相间,口感特好,已经成为浙西特色浓郁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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